待得差役們打開棺蓋,一股濃濃的惡臭味再次席捲上來。

    見此情景,譚邈眼中忽的現出一抹狡黠。

    楚南梔蒙了塊面巾,戴上胡茂錫讓人準備的手套,與兩位仵作一起到棺前仔細端詳。

    屋內各處雖置滿乾冰,棺槨下方亦有乾冰調減周圍溫度,可這夏秋交接的季節,屍體還是已經開始漸漸的在腐變,浮腫的身軀已有多處出現潰爛。

    兩縣仵作雖都已驗屍多年,卻突然顯得有些束手無策。

    首先,脖頸處刀口明顯,這可以直接判定刀殺;再則這個年代對於毒殺的驗證並無有效手段,除非是砒霜這種劇毒之物,可以通過銀針檢驗毒性。

    至於其他也只能通過往日積累的經驗來做判斷了。

    楚南梔瞧着二人一臉爲難的樣子,只好親自上前,與衆人細說道:“屍體在水中浸泡多日,又停靈半月若想要通過表象來察覺到蛛絲馬跡確實有些困難,我們只需查驗兩處便能斷定死者是爲兇器所傷還是中毒身亡。”

    說着,她先是面向海康縣仵作,想着驗屍報告上的內容,與他確認道:“當年牛家村驗屍時便是老人家的手筆吧?”

    “不錯。”

    老仵作若有所思的點頭:“驗屍存檔中的內容皆是老朽從多具屍身上檢驗後得出的共同結論。”

    “好,我記得驗屍文檔上有記錄,死者指甲上有白色橫紋。”

    楚南梔看着朱嶽指甲上印出的一道道白色橫紋,徐徐道:“老人家驗屍多年,若是尋常死者身上可有察覺到此類異狀?”

    “老朽以前並未查到過此類症狀,除了牛家村一案。”

    海康縣仵作茫然的搖頭。

    蘆堰港仵作半眯着深陷的眼眸,微微說道:“老朽倒是曾經查驗過一樁吞金致毒案的死者,那死者指甲上便有白色橫紋,古法也有此類記載。”

    楚南梔頷首笑道:“那請二位看看朱縣丞指甲上是否也有此症狀?”

    兩人湊近細細查看:“的確如此。”

    蘆堰港老仵作皺緊眉梢:“莫非朱縣丞也生吞了黃金?”

    “金屬類中毒並非一定要直接吞食生金纔會引發毒性。”

    楚南梔意味深長的看向譚邈和陳五,質問道:“陳五,你何時開始用馬家村鹽井的鹽下入朱縣丞飲食中?”

    陳五略微思忖,隨即黯然答道:“今年年初。”

    “這就是了。”

    楚南梔抿脣解釋道:“馬家村上游有冶煉的礦場,冶煉的污水流入牛家村,滲透至地下與煮鹽的滷水相結合同樣是劇毒之物,長久服食自然也能引起金屬性中毒,譚主簿,不知道你覺得我說的對還是不對?”

    譚邈低下頭去,不予理會。

    他對此並無瞭解,當初只是懷疑牛家村村民致死的確與鹽井中的鹽有關聯,抱着試探的心態謀害錢縣丞,倒沒想到竟然成功了。

    楚南梔再看向朱嶽脖頸處,用手輕輕觸碰,喉頭處腫脹有黑色斑塊凝結,便又對陳五問道:“陳五,請你詳說當日謀害朱縣丞的經過。”

    陳五埋着頭不敢看向棺槨方向,低聲答道:“六月二十四日夜裏,小的奉譚主簿吩咐,守在城西路口,等候朱縣丞回城,只是候了許久都不見縣丞大人的蹤影,小的只好沿途尋找,在約出城二十里外的水渠邊察覺到了縣丞大人的蹤跡,只是縣丞大人已氣絕許久,小的便用刀割破其喉嚨,拋屍水渠中。”

    “你如何斷定朱縣丞已氣絕許久?”

    楚南梔質問道。

    陳五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形象的比喻道:“小的以前是殺豬的,若是活豬一刀插入喉部,那必然是熱血直往外涌,只有替病死的豬放血才無血跡。”

    頓了頓,他又接着說道:“錢縣丞和餘縣丞同樣是氣絕許久,小的割破二位大人喉嚨同樣未見血,小的便是以此推斷朱大人之死。”

    “不錯。”

    楚南梔指着朱嶽脖頸處,向兩位仵作說道:

    “朱縣丞死去多日,屍體又在水中浸泡許多天,單從血跡上來看無從分辨,但生前遭人割喉,必將導致大量流血,之後傷口附近肌肉出現收縮,皮膚收緊萎靡,可朱縣丞喉部明顯腫脹發暗,喉頭處有淤塊凝結,這不是中毒而亡再被割喉又是什麼。”

    話到此處,她目光幽幽的視向譚邈:“譚主簿,你從案情初始就錯誤的引導衆人,先是利用齊東強一事唆使康銘沅和齊欒將禍水引向孫伍吉,這二人一個忌憚縣裏歷任縣丞之死傳出的流言,另一人護子心切,你便暗中提示,讓二人誤以爲是齊東強殺害朱縣丞,所以他們直接就找向了孫家村水渠盡頭,

    昨日裏,你見事情敗露,又誤導我等去調查齊東強,趁着我等入府前殺掉此人想來個死無對證,只是你萬萬沒想到陳五並非心細之人,倉促間又來不及做太多掩飾,所以只需稍稍留意就能察覺出齊東強並非自殺。”

    話到此處,楚南梔緩緩從棺槨邊移步,示意衆人蓋棺,再重新凝視向眉眼低沉的譚邈,悠然的說道:

    “直到我欲前往牛家村時,你開始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先鼓動康銘塘派人半路截殺我等,同時又吩咐陳五去通知東桑人,與康銘塘家中的護院死士埋伏城中,伺機刺殺林御使,只是你千算萬算,萬沒算到這位初出茅廬的殘疾令長比你道高一籌,頃刻間令你滿盤皆輸。”

    她話音剛落,胡茂錫便是一聲厲喝過去:“譚邈,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何要分辨?”

    “冤枉啊,大人,卑職與朱縣丞無冤無仇,何必去害他呢?”

    譚邈裝作一臉無辜的跪地求饒:“卑職不過一介卑微的縣衙主簿,哪裏懂得這許多門道,更無從知曉私鹽還能引起所謂的什麼金屬中毒,聞所未聞。”

    “或許你的確不知道這麼深奧的學問,但你卻懂得酌古御今的道理,牛家村慘案官府以瘟疫定性結案,欺上瞞下,而你卻抓住康銘沅這道軟肋大做文章,即便是他察覺到案情有蹊蹺,也只會照着明面上給出的線索去追究,對歷任縣丞之死都以利器所殺草草結案。”

    而聽他提到“卑微”一詞,楚南梔有些不以爲然的發出一聲冷笑:“譚主簿自詡爲一介卑微的主簿,我看不盡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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