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錦驍惴惴不安的上前,便見林錦笙已經走下大殿,過來一把將他拉住,撇下衆人沉默着朝殿外行去。

    身後幾名宮人小心翼翼的跟隨,一直與二人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

    待到了最近的養心殿門前,林錦笙前腳剛邁過門檻準備入內,可另外一隻腳卻始終難以擡起,艱難的嘗試幾次後,一口熱血沒忍住直接噴灑出來,徑直栽倒下去。

    “皇兄。”

    林錦驍嚇得大驚失色的趕忙將他攙扶住。

    宮人們聞訊也立刻圍攏過來,扶着皇帝進入殿中,安置在靠着門邊的一張軟榻上。

    “都退下吧。”

    林錦笙聲音虛弱的招呼了聲,宮人們陸續退了出去。

    等着殿中清淨下來,林錦笙顫抖着手臂輕輕擡起伸向林錦驍,嘴角艱難的勾出一抹微笑:“朕終於將你盼來了。”

    看着他此時弱不禁風的樣子,隨時都有可能一命嗚呼,林錦驍心裏一陣難受:“陛下龍體有恙,臣弟立刻差人宣御醫。”

    林錦笙動作很輕的擺了擺手:“朕大限將至,已無力迴天。”

    話落,又是猛的噴出一口鮮血吐了一地。

    林錦驍連忙尋了塊帕子遞到他嘴邊,一面擦拭着一面安慰道:“如今青禾王大敗,青禾權貴勢力瓦解,太后也已飲鳩自盡,以謝天下,陛下該好生振作起來纔是。”

    “國事艱難,任重而道遠,朕怕是看不到帝國再盛之日了。”

    說到這裏,林錦笙已是潸然淚下:“朕自五歲登基,在朝二十餘年,無寸許之功,愧對列祖列宗愧對黎民百姓,如今就要追隨先帝而去,卻不得不將這爛攤子交到你手上,錦驍,你定要替朕守住祖宗江山,奪回那青禾之地。”

    林錦驍也已得知林亭琰竊得青禾三州軍權的事情。

    這人陰險至極,說不定還會爲了爭奪大位勾結外族。

    看着他那充滿期許的目光,林錦驍只得理了理思緒,斬釘截鐵的答道:“請皇兄放心,臣弟必不會讓祖宗基業有寸許之地落入他人之手。”

    聞聽這話,林錦笙才欣慰的閉了閉眼:“如今民生艱難,朕無恩於百姓,朕死後莫要行大喪之禮,一切從簡,民間服喪三日即可,之後一切恢復照舊,尤其是有一條定要遵循祖制,國喪止孕不止產。”

    停頓着輕喘了幾口氣,他才接着講道:“你登基之後定要輕徭薄賦與民生息,莫要濫開殺孽,我朝選拔官制積病已久,你若想剪除士族門閥勢力需當緩緩圖之,切不可急於求成。”

    “臣弟記下了。”

    林錦驍頷首回道。

    想到就要臨產的娘子,似乎覺得他所提的國喪止孕不止產就是爲娘子開的恩典,免不得升起一陣感動。

    林錦笙將該託付之事盡數道出,這才覺得心裏鬆快了許多,一臉釋然的重新露出淡淡的笑意。

    目光死死的盯着頭頂的房梁,沉吟良久後,嘴角忽然微微張開,聲音微弱的喚道:“母妃,永安宮那惡婦死了,孩兒終於可以去陪着你了。”

    話落,他開始仰天長笑,笑聲牽動舊疾,使得咳嗽不止,嘴角鮮血四溢。

    一陣歡笑之後,林錦笙保持着笑意安靜的閉上了雙眼。

    “皇兄。”

    林錦驍心裏一陣刺痛。

    雖與皇帝相交不深,但也大抵知道些他的性子,不能和紓公主一般胸襟寬廣,終究是這懦弱的性子害了他,心裏裝着仇恨卻無處發泄。

    緩緩的走出養心殿,看着候在殿外的尹恩慈、皇后及一干宮人,林錦驍無力的嘆道:“陛下駕崩了。”

    皇后與宮人們開始嚎啕大哭,唯有尹恩慈仍是一臉淡然。

    她緊拄着柺杖腳步蹣跚着踏入養心殿,始終沒發一語,靜靜地保持着沉默。

    餘光斜倪了眼倒在軟榻上的皇帝,許久後才垂下幾滴淚珠。

    尹恩慈默默的拂去淚痕,轉身先是對守在殿外的尹斯年吩咐道:“斯年,你與懷書、容恆要好生把守住宮門四處,在那孽障押解回京前皇帝的死訊祕而不發,一切等那孽障入城後再做定奪。”

    隨後拉着林錦驍邁入養心殿深處,仔細端詳着眼前這位朝思暮盼的孫兒。

    滿是褶皺的右手在他面頰上輕輕揉撫着,臉色陰晴不定了一陣,尹恩慈這才壓抑着心中的酸楚,哽咽着說道:“你母妃終是沒能等到你回來,在昨夜過世了。”

    聽到噩耗,林錦驍心中再添悲慼。

    入宮時雖早有預感,可一時間仍是難以接受這個打擊。

    一路走來,他心心念唸的就是盼着早日見到自己那位苦命的母親,不曾想還是晚到了一步。

    他踉踉蹌蹌幾步,險些跌倒在地,最後撲通一聲徑直跪了下去。

    說不出話卻又哭不出來。

    “你皇兄因那孽障屠戮濱州刺史和雙河郡郡守滿門深感震怒,氣得舊疾復發,這些時日一直渾渾噩噩,宮裏的御醫爲了讓皇帝多撐上些日子等你入京已用了不下數次猛藥,哀家不忍再將你母妃的死訊告知與他,只得隱瞞到現在。”

    尹恩慈回頭再次看了眼死去的皇帝,嗓音越發的顫抖:“皇帝與你母妃都是苦命之人,她們雙雙狠下心來撇下哀家離去,黃泉路上倒也是有個伴。”

    林錦驍此時已是欲哭無淚。

    他從未像今日這般感到難受過。

    那種撕心裂肺的痛正排山倒海的向他席捲而來。

    “母妃。”

    沉吟許久後,艱難的喊出這兩個字,他一頭抱住尹恩慈的雙腿,歇斯底里的哭出了聲:

    自己終究還是成爲沒了母親孤兒。

    “驍兒,這個節骨眼上不是你能傷心難過的時候,各州上下遭此劫難急需你去安撫平定,青禾三州乃祖宗龍脈所在,如今落到你六皇叔手中更是讓人不安,你要早些振作起來。”

    尹恩慈忍着心裏的傷痛,正經威嚴的勸道:“南梔就要臨盆,她帶着幾個小的還要替你守着江南各州,實在不易,你要儘快穩定京中局勢迎他們母子回京啊。”

    而且邊境各國聞聽皇帝大喪,必會趁機進犯,這麼重的擔子全部都落到了孫兒頭上。

    她心疼卻又百般無奈。

    老祖宗這席話徹底的點醒了林錦驍。

    皇兄撒手人寰,沒能留給自己任何緩衝的時間,當務之急他必須得儘快振作起來,爲了帝國安危,更要爲了一家老小的安寧。

    默默拂去眼角的淚跡,他堅強的站起身來,目光堅定地答道:“請皇祖母放心,孫兒定會盡快穩定各州局勢,絕不負皇兄所託。”

    想到遠在閬州的娘子,他此刻心中多麼希望她能陪在自己身邊,盤算着時間,她也該臨產了。

    只是眼下時局紛亂,爲着她腹中的胎兒,他只能飽受這分離之苦。

    就是不能親眼看到孩子出生,這終將成爲心中最大的遺憾。

    尹恩慈也看得出他內心的不安,連忙好言安慰道:“哪個做父親的不想看着自己的孩兒出生呢,卻偏偏趕在了這個節骨眼上,閬州路途遙遠,縱然是在此時接南梔丫頭入京,她也受不得這份顛簸,更何況路上還不太平,安心處理京中事務吧,待得南梔產下胎兒,哀家讓容恆親自去閬州接他們母子歸來。”

    林錦驍思忖着點了點頭。

    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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