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天氣漸涼,庭中掉光了葉子的樹枝光禿禿的,在月光下留下斑駁的影子。

    江凌月這會兒正在往江楓洲院中去。

    來年開春便要科考,江楓洲一日都不曾懈怠。家中無大事時,他多半在自己院中用膳了。江凌月這段時間忙着自己的課業和籌備學院之事,好久沒見着兄長了,今晚喫過晚膳便帶着丫鬟往江楓洲院中去。

    外人只道江眠之子天資卓越,有其父之風,卻不知哪有那麼多人生來就是天才,只不過是花了比旁人更多的心血罷了。

    江楓洲是如此,顧淵怕也是如此。

    近日太子常常去顧淵院中。江凌月練字,顧淵總是在書寫什麼,而太子也多半在一旁靜靜看書,三人各自行事,互不打擾,只在中途歇息時,三人會一同在院中石桌旁飲茶喫點心,順便聊聊天。

    其實一開始,是太子和江凌月兩人在院中閒談較多。太子性格溫和有趣,見識豐富卻沒有架子,江凌月開朗豁達,兩人湊在一處,談天說地,也頗爲和諧。

    可後來顧淵也慢慢加入了進來,原本江凌月在顧淵面前帶着對老師的敬畏感,不太愛開口,還是太子常常在其中周旋。後來一起聊得多了,才發現顧淵的見識完全不低於太子,無論是各地風土民情,還是怪志傳說,他都有所瞭解,打破了江凌月心中對他“老學究”的印象。

    也是在這幾日的相處中,江凌月對顧淵的瞭解也更多了一些,比如他幼時開蒙之事、小時讀書之事、顧院長對他的嚴格管教等等。

    可奇怪的是,這些都不是顧淵主動說起,而是太子提起的,似乎太子對他很是瞭解。江凌月越來越覺得這兩人私下關係不一般,並且兩人在她面前似乎並不刻意隱瞞,這也是她更加疑惑的。不過她並沒有追根究底,聰明人懂得適可而止。

    江楓洲此時還是在燈光下溫書,現下四周已經漆黑,他的書案旁點滿了蠟燭,這是江夫人擔心他熬壞了眼睛,特意吩咐的。並且燭火不安全,還特意點在空處。

    江凌月一來,就朝着江楓洲走過去,帶起的風吹得燭火左右搖晃。

    江楓洲本來全神貫注,現在被燭火一閃,他便知道定是江凌月來了。其他人來他屋中不會這般風風火火。

    他放下書,一擡頭就見江凌月要走到自己身旁了,他笑道:“怎麼這麼晚了還來我這裏?”

    江凌月仔細打量着江楓洲,而後皺緊了眉頭,有些心疼道:“好幾日沒見着你了,你瞧你,都瘦了。”

    江楓洲聞言,把書本一合,“那我今日便不看書了,來跟阿月說說話,如何?”

    江凌月嗔笑一聲,拉着江楓洲往一旁的茶几旁坐下,勸慰道:“白日裏用功也就罷了,晚上還是別這麼辛苦了,對眼睛不好。”

    她知道能勸的母親早已勸過,但還是忍不住唸叨。

    江楓洲明白家人是爲他擔憂,他笑着承諾說會保護好眼睛。

    兩人隨後又聊起了其他。

    瞧着夜色已晚,江凌月不好久留,準備回自己院中早些歇息。臨走時,她突然朝着送她到門口的兄長問道:“哥哥,你與顧先生往日交好,現如今都到了京城,怎麼好似不見來往?”

    江楓洲好笑的看着江凌月,“自從入京後,你可是見過你哥哥跟其他人來往過?”

    江凌月一想,恍然大悟。江楓洲進京以來,除了那日周雪棠壽辰進了宮,其他時日似乎都在院中溫書,不見怎麼出門。

    想到這兒,她對兄長的自制力更加敬佩。以往她覺得顧淵和太子是能成大事的人,現在看來,自己兄長也是。這樣一想,她還有點與有榮焉。

    江楓洲接着解釋道:“再說,他自入京以來,也多半在宮中,聽說除了晚間回府歇息,平日裏也不曾出宮,我們哪有機會來往?”

    這麼說也是。江凌月頓了頓,問道:“那哥哥與太子殿下可有來往?”

    江楓洲有些疑惑爲何她問出這個問題,但還是搖搖頭,表示沒有。

    “哦”江凌月慢悠悠道:“近日在顧先生處常常見到太子,看他好像與顧先生相交不淺,我還以爲你也與殿下相識呢。”

    江楓洲聽完,表情一下子變得莫測起來,他帶着幾分莫名的慎重問江凌月:“你這猜測沒有與他人說起吧?”

    她搖搖頭,她怎麼如此不分輕重,無論是關於太子和顧淵的猜想,還是太子和江楓洲的,她都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

    江楓洲沉思了一會兒,他擡起眼看着江凌月,頗爲認真的說道:“阿月,此事不可輕易向他人提起,知道嗎?”

    江凌月睜着大眼睛,輕輕點了點頭。心中也在讚歎,兄長果然是敏銳之人,自己稍一提醒,他就明白了。

    只是他說不讓自己輕易向他人提起,那父親呢?能不能提起?

    但她沒有問出口,父親與皇上情感非凡,哥哥又與顧淵是好友,如今他如自己一樣,對顧淵和太子的關係起了疑,想必也會如自己一樣,不會跟父親說起。

    不是他們兩人不信任尊重自己的父親,而是他們能從江眠不經意顯露出來的情緒中,猜想父親也許並不贊同皇上對待太子的態度。因此不能確定的事情,還是不要與父親提起了,免得讓他煩惱憂心。

    這兩兄妹從小一起長大,即便江凌月不再是原本的“江凌月”,但兩人之間還是存在着某種不用言明的默契。

    江楓洲看着妹妹機靈乖巧,幫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髮尾,“時辰不早了,明日還要進宮參加冬日宴呢,可別誤了時辰。”

    皇上前兩日突發奇想,說是要檢驗近日公主皇子們學業如何,還讓皇后下達懿旨,除了陪着公主皇子們讀書的伴讀外,還邀請京中青年才俊一道入宮中,正好趕着立冬了,便舉辦了冬日宴。

    也有傳言說是皇上和皇后要藉此機會給宮中適齡的皇子公主們挑選王妃和駙馬了,因此邀請的都是未婚男女。

    江凌月本就是周雪棠的伴讀,自然在邀請之列,而江楓洲就是青年才俊了,也一道被邀請,明日兄妹兩個要一起進宮了。

    聽了江楓洲的話,江凌月啼笑皆非,“哥哥,我什麼時候誤過大事啊,再說,指不定你明日去了宮中還得由我來引路呢。”

    江楓洲輕哼一聲,沒理她,只笑着催着她走。

    北方的冬日裏本是沒有什麼景色的,花朵敗謝,草木蕭條,除卻特殊的日子,人們也少有選在冬日裏出行賞景。

    但皇宮中不同,這裏是天底下權勢最高的人住的地方,自然是栽種着許多奇花異草,花園中總還有些不常見的花兒開放。

    江家兄妹二人在入宮後便分開了。江楓洲隨着與在宮門口遇到的郎君們一道先行去了御花園中,今日宴會便在那處舉行。

    江凌月則是去找九公主周雪棠了。今日宴會名義上是由皇后娘娘舉辦的,所以周雪棠一早便穿戴整齊,去了皇后宮中。江凌月現下也被宮人帶來了這裏。

    她剛行完禮,便被皇后叫到了身旁。今日只有年輕的郎君娘子入宮,皇后不用招待官婦,且這小小的宴會她也舉辦過不知多少回了,現在已經不用她出馬,近侍們早就打理好了一切。

    皇后親切的朝江凌月招招手,待她走近後,皇后拉住了她的手,她細細打量了江凌月一遍,感嘆道:“還是咱們凌洲出美人,瞧瞧江娘子,清麗脫俗,靈氣逼人。”

    皇后的誇讚直白又誠懇,讓原本不怎麼拘謹的江凌月一下子有點不好意思了,她有些羞澀,含笑道:“娘娘纔是真的雍容華貴,母儀天下。”

    周雪棠在一旁看兩人誇來誇去,上前湊過去,不滿道:“母后你又不是沒見過阿月,怎麼還跟第一次見一樣。”盡說些客套話。

    皇后一眼就能看出自己女兒心中所想,“我可不是客套”,說着轉過頭看着江凌月說:“上回在宮中見到你和你娘,我久不見凌洲同鄉人,心中甚是歡喜,可惜當日宮中人多,不便與你和你娘閒話,回去幫我給你娘帶句話,讓她有空就來宮裏,我想與家鄉人多見見。”

    大約是豆蔻年華便遠嫁入宮,與皇帝的關係也不算恩愛,只能算是相敬如賓,現下遇到了家鄉人,覺得親切,想與她們說說凌洲事,以慰思鄉之情。

    皇后的帶句話自然不是一般人的帶句話,這顯然是一道懿旨,只不過她說的簡單隨意,也不願讓江凌月覺得是在下令。

    江凌月乖巧應好。

    皇后滿意的點點頭,隨後盯着周雪棠說:“我喜歡江娘子,自然是她進退得宜,容貌秀美,哪像你似的,沒個姑娘家樣子。”

    江凌月有姑娘家樣子?可別了吧,她私底下比我還沒姑娘家樣子呢。周雪棠暗自腹誹。

    當然她也承認,人前嘛,江凌月的確比她裝的好,她也懶得打破自己這好友在母后心中的形象了。

    她撇撇嘴,“母后就知道奚落我。”

    大約是見慣了這母女二人的相處,宮人們都在一旁淺笑着逗趣,江凌月坐在一旁,面上端莊,私底下卻悄悄與周雪棠擠眉弄眼。

    皇后自然也瞧見了,但她向來不是一個刻板固執之人,否則也不會將周雪棠養成這般活潑的模樣。

    不久,皇后便帶着她們二人和一衆宮人往御花園中宴會去了。

    被邀請的郎君和娘子們也已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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