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相逢,不知爲何,兩人都沉默了一瞬。

    穆九歌是仍然有些愧疚。寧淮此刻衣衫齊整,衣領高束,已經再次恢復到了從前那沉靜從容的模樣。只是……他脣角破口清晰可見,身上那些傷痕也如在眼前,穆九歌沒辦法裝作無事地面對他。

    寧淮不知爲何偏開頭,微微退後一步,卻先開了口:“尊上……此刻感覺如何?”

    穆九歌沒想到他開口第一句竟還是牽掛自己,愣了一瞬答道:“無礙……甚至比之前還好一些。”

    寧淮似是鬆了口氣:“看來,這……法子,果真是有效的。”

    穆九歌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昨夜明明如此危險,你爲何還是那樣做?”她乾脆開門見山。

    寧淮怔了片刻,答道:“屬下……沒有想那麼多。當時情況危急,屬下只想幫您。”

    穆九歌啞口無言。她向前一步,逼近寧淮,乾脆問道:“你爲何對我這麼好?”

    自從認識以來,樁樁件件,他幾乎爲穆九歌毫無保留地獻出一切,永遠是無盡的順從和忍耐。他面對穆九歌的時候,好像連底線都沒有。

    她驟然靠近,寧淮的呼吸頓時有些亂。然而聽了她的話,寧淮卻神情一僵,露出些許痛色。

    “我……”寧淮有些艱難地開口,“您曾經救過我。但我……不知感激……”

    他似是強逼着自己說出這些,嘴脣顫抖着,無論如何說不下去了。

    他偏着頭垂着眼睫,穆九歌看不清他的神情,聽他語氣磕絆,語不成句,只覺得莫名其妙,還有幾分好笑。

    果然是正道小修,連撒謊都撒不明白,可真是爲難他了。

    穆九歌當初雲遊天下,確實記得自己閒得發慌,幫過一些人。可她也沒做什麼,最多也就是順手給了些傳承,幫助他們活下去。再說了,究竟什麼樣的恩情,還能讓人這樣噎個半死,上不去下不來的。何況穆九歌對寧淮可是一點印象都沒有,哪來的什麼深情厚誼。

    大概確實是正道那邊有什麼了不起的大計劃吧,才讓他如此忍辱負重。穆九歌伸手輕拍兩下寧淮的肩膀,不再問了,只道:“回頭去找那個……陳連,咱們浮雲山新任醫師,去找他看看。還有,若你想不到要什麼,便去後山石壁內挑些法器,都是我從前留下的,也不知道還有多少能用,你自去挑揀便是。”

    寧淮靜了片刻,情緒似乎穩定下來,才轉回頭看着穆九歌,再度出聲:“若您……還需要用到我。寧淮,萬死不辭。”

    穆九歌品了品他的話。好傢伙,這個用到……指的不會是雙修吧。

    沒想到啊,臉皮薄如紙的寧淮,竟然也有一句話給她噎住的時候。

    穆九歌噎過之後,忽然上前一步,輕輕挑起了寧淮的下巴,只差一線,便要吻住他。

    寧淮本來神色鄭重,並無曖昧。但被穆九歌這樣一碰,他顫抖一下,眼睛倏地看向穆九歌,被碰到的地方立刻有了一層薄紅。

    穆九歌的目光向下,看到他的手不自覺地攥住了衣袖。穆九歌心中好笑:都抗拒成這樣了,怕不是已經留下心理陰影了,還談什麼用不用的。

    她乾脆利落地放了手,笑道:“何必如此。”說完,轉身離開了。

    寧淮眼睜睜看着她走遠,紛亂的呼吸才慢慢平緩。他因緊張而攥緊的手指也慢慢放下,卻抿緊了脣。

    她需要雙修來壓制戾氣,否則情況對她不利。可她好似不願碰他……這樣不行。

    他站在原地思考片刻,出門下山,向沈非衣的住處走去。

    同一時刻,於漫漫也在問穆九歌同樣的問題。

    “阿姐,你這樣……是打算用寧淮壓制戾氣嗎?”於漫漫神色猶豫。

    穆九歌搖頭:“昨晚上只是意外。”

    “那……尊上,您以後準備怎麼辦?”於淼淼的臉上有幾分憂慮。

    穆九歌沒想過這個問題。她有點厭倦地揉了一下眉心,覺得重生是真的煩。

    自打醒過來之後,好消息沒聽到一個,熟悉的臉也沒見到一張,反而全是陌生和煩擾。

    這人世她早就看膩了,這人心也如從前一樣複雜難測,令人厭煩。

    想到這裏,她腦中卻莫名閃過了寧淮沉默順從的神情。

    同時,於漫漫也再次猶豫着開口:“阿姐若是不討厭,寧淮……他其實是個選擇。但他來歷不明,又如此恭順,還是要多加提防,絕不可輕信。”

    穆九歌沉默片刻,只道:“再說吧。先去給我打些酒來。”

    於漫漫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應了下來。

    ——————

    黃昏之際,天邊殘餘了一點晚霞的餘暉,另一邊的圓月卻已升起,天色已近深藍。

    穆九歌枕着手臂躺在觀星臺上,看着三三兩兩的疏星,看着淺淡的白色圓月,喝着酒。

    距離上一次戾氣爆發,已經過去十數日了。而這些天,穆九歌也一直神清氣爽,感到暴躁的時刻很少,直到這兩天才頻繁了一點。

    這雙修的法子,比殺人還要管用得多。

    但她此刻的情緒卻也有幾分躁動。

    自從那次耳邊響起了“姐姐”的呼喚聲,她雖沒能想起這人到底是誰,腦中卻偶爾會再度響起這個煩人的聲音。

    她今日來此,便是想用幼時與鹿實等大妖的那些回憶,忘掉這些煩人的事。

    “阿九,”鹿實彷彿就坐在臺子邊緣,笑着對她回過頭,如幼鹿一般圓而亮的雙眼笑得彎起來,“你看,南方的星辰此刻最亮,它的形狀像不像一隻鳥兒。”

    穆九歌“哦”了一聲,叼着草葉敷衍道:“像鳥?那想必茯蘺會很喜歡,你去找他說,同我說什麼。”

    鹿實道:“但我卻從這星象中,看到了與你有關的事。”

    “什麼?”

    “明日有雨,不宜下山。”鹿實笑得狡黠,但因生得天真,這狡黠便只顯得純良可愛,“阿九,你這次回來才待了半月,再待久一點好不好?”

    下面有一個沉穩的女聲傳上來:“小九,你別聽他的。他們大小姐可是要守在閨房的,我們小九要遊遍天下,不搭理他。”

    穆九歌笑得倒仰,鹿實也不生氣,只是無奈道:“白蓼,你又拆我臺。你攛掇阿九到處跑,還不是爲了讓她給你帶稀奇靈草。”

    穆九歌說:“好了好了。明日既然有雨,我過幾日再走便是。不過,鹿半仙,但凡明天這雨下不來……”

    鹿實打斷她的話,笑眯眯地做出害怕的樣子:“別別,穆大仙可饒小人一命,明天我就是把天捅個窟窿,也一定讓這雨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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