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爲她如今力量強大了不少,總之,穆九歌此刻雖然情緒波動極大,卻並沒有戾氣發作。

    穆九歌忍下心頭暴戾的情緒,繼續看着眼前的記憶。

    她看着魔君依那個孩子所言,蒐集了種種材料,還將他根本不在乎的親弟弟沈非衣送到了第四域,而沈非衣也如他所願,送了一些穆九歌的東西過來,有頭髮,血液,甚至包括她碰過的花、用過的杯盞。

    那孩子就用這些東西,在天虞山上設陣。設陣的過程沈袍輝似是沒太參與,只有一次他在天虞山上監工,只看得到二郎用那些東西擺陣。除了這一段記憶,其他的便都是一些在魔宮中接收消息或與魔君商討的記憶片段。

    穆九歌從沈袍輝的回憶中退出來,捏着瓶子出神。

    寧淮一進來,便看到穆九歌臉色十分難看,身前跪着一個人類魂魄不住求饒。

    她似是被他驚動,擡了下眼,沒頭沒尾地道:“放他走。”

    寧淮點點頭,便將那人類魂魄提起來,出來設了個往生陣,送他下去投胎。

    沒了那吵鬧不休的魂魄,穆九歌再度陷入她逐漸記起的回憶中。

    ……

    “阿姐!”腰上掛着鈴鐺的小姑娘於漫漫指着遠處驚呼,“你看那邊,有濃煙!”

    穆九歌從山石中轉出,擡頭去看,果真看到遠方有灰黑色的濃煙源源不斷地涌起。

    “恐怕這個聚落又是被攻破了。只是不知是人類,還是妖魔。”

    於漫漫咬了咬下脣,穆九歌知道她大概是想起了不好的回憶。她便是前段日子,穆九歌從一個聚落中救回來的孤女,那是一場人類聚落相互傾軋的戰爭,於漫漫在那場戰爭裏家破人亡。她無依無靠哭得那麼慘,又很親近穆九歌,一定要跟着她,穆九歌便暫時帶着她一起四處遊歷,也教她更多能夠讓她立足於世的東西。

    她揉了下於漫漫的發頂,說:“先過去看看。”

    靠近了便發現,這處人類聚落大門和外牆都被打爛了,處處都有靈力使用的痕跡。穆九歌帶着於漫漫走進去,口中道:“害怕就閉上眼。”

    舉目四望,街上一片瘡痍,房屋倒塌,四處都是廢墟。而人類的屍首,也隨處可見。偶爾也能見到妖修和魔修的屍首。

    看來這曾經是個不小的聚落,也有一定的戰鬥能力。穆九歌不由心生疑惑:妖魔多半獨來獨往,不像弱小的人類那樣喜歡羣居。可這戰鬥的痕跡,卻分明是一羣妖魔一起攻破了這堅固的聚落。

    這聚落裏有什麼吸引了他們嗎?

    沒等細想,她突然聽到遠處傳來淒厲的慘叫聲,聽起來像個人類男孩,在這寂靜得可怕的地方遠遠傳開。

    穆九歌和於漫漫對視了一眼,果斷道:“你就在這裏看看有沒有活着的人,我去那邊看看。”這裏已經沒有妖魔存在,並沒有危險。於漫漫現在還無法面對強大的妖魔,穆九歌便讓她留在這一處。

    於漫漫點了點頭:“阿姐,你要快些回來,我在這裏等你。”

    穆九歌便用了靈力,閃身飛向傳來聲音的地方。

    她追着這聲音,來到了聚落不遠處的山路上,很快便看到了一小羣聚在一起的妖魔,似乎正圍着什麼東西大快朵頤,他們周圍的土地都被鮮血浸溼了。

    穆九歌心頭一緊,忙上前察看,在妖魔之間看到了十分慘烈的一幕——一個小男孩被圍在中間,生生開膛破肚,頭無力地垂在一邊,雙眼無神地看着天空。

    正巧妖魔之中有曾經被她打過的,很快便認出了她,拉着同伴們匆匆逃竄了,只留下那個無比悽慘的小孩。

    穆九歌原還在猶豫,這孩子看起來輕輕一碰就要嚥氣了。但他竟是掙扎着擡起手,死死抓住了穆九歌的衣襬,穆九歌便以靈力托起他,止血喂藥,帶回了聚落。

    他傷得那麼重,穆九歌以爲不可能救得回來,但沒想到他的情況一天天好了起來,一月之後已經能一瘸一拐地下地了。

    他沒有生命危險之後,穆九歌原本想像從前一般給他些傳承就走,但她很快便發現這孩子根骨有損,這輩子都無法操控靈力。這孩子聽了之後,沒哭沒鬧,只是說了自己的身世。

    他叫做施二郎,原本是這聚落首領的兒子。他天生靈骨,是首領和整個聚落的驕傲。沒想到也正是這萬里挑一的絕世根骨,吸引了妖魔,爲他們聚落引來了滅頂之災。

    於漫漫求穆九歌帶施二郎一起走,穆九歌見他沒了家,身體也半殘了,知道他憑藉自己恐怕也活不下來,便同意了。

    二郎這孩子,不知是不是因爲經歷得太多,明明最小,卻最懂事。最開始的時候幾乎不說話,卻忙前忙後,每到一個地方就忙着替她倆收拾住宿,生火做飯,洗衣疊被,無微不至。

    穆九歌並沒打算讓這麼小一個孩子照顧她,屢次和他說不必如此,他卻依然如故。他本就機靈,長得也清秀可愛,大眼睛看着人的時候,幾乎能直接讓人繳械投降。而且他又十足體貼,很快就讓穆九歌和於漫漫都很喜歡他。

    兩人待他好,於是慢慢的,他的話也多了起來,和她們也算慢慢親近起來了。大概是受於漫漫影響,他也開始叫穆九歌“姐姐”,慢慢學着和她撒嬌,做一些孩子氣的事情。

    穆九歌眼看着回憶裏的自己越發寵愛這個小孩,心中卻只有近乎荒謬的情感。

    因爲施二郎無法修煉,只能眼睜睜看着於漫漫跟着穆九歌修習,她們倆便總對他多一份愧疚的心思,久而久之,施二郎成了最受寵的小孩,她們倆對他幾乎都是有求必應。

    可就是穆九歌這樣寵着的孩子,最終卻背叛了她,害她慘死在正道那羣人手裏。

    但再仔細想下去,她便想不起來了,記憶只剩一片血色。

    血色中隱約有一些聲音:“這小孩竟然真的能把妖女引來,哈哈哈,天助我也!”

    “你這小孩做得很好,多虧了你,我們才能這麼輕易就拿下這個妖女啊!”

    雖然仍舊記不清她死前具體發生了什麼,但她卻記得那份刻骨的痛苦和被背叛的滋味,以至於她想起這個曾真心疼愛的孩子時,心中沒有半分溫情和懷念,只有不解和憤怒。

    穆九歌深吸了一口氣,自凌亂的回憶碎片中醒過神。

    此刻,她雖然還沒有失去理智,卻依然能體會到身體中熊熊燃燒的暴躁和怒意,戾氣在回憶的澆灌下發瘋一般滋長。

    失控,僅在一念之間。

    寧淮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默然坐到穆九歌身邊,而後,穆九歌感到一個微涼的吻落在她脣角。

    她壓着躁動轉眸去看,近距離之下,只能看到寧淮靜靜垂落的纖長眼睫,還有眼皮上赤紅的一點。

    咫尺之間,春色無邊。

    穆九歌只覺呼吸之間滿是寧淮身上松風般乾淨清冽的氣息,一時連心境都奇蹟般地平靜了幾分。

    她偏開頭:“別亂撩。”

    寧淮沒作聲,似是猶豫了片刻,伸手輕輕抱住了她。他並不很用力,穆九歌若是不願意,伸手便能推開他。

    寧淮大約這輩子都沒做過這種事,動作生疏又僵硬,但懷抱是溫暖的。

    穆九歌沒推開他,卻也沒動,只道:“好了傷疤忘了疼。你願意遭這份罪,我卻沒有虐待人的癖好。”

    寧淮頓了頓,似乎想說什麼。穆九歌又道:“行了,這樣就好。”

    即使沒有做到最後一步,但穆九歌意外地發現,此刻她的戾氣似乎沒有那麼強勢了,她發覺自己勉強能壓得住它,不至於失去理智。

    寧淮便不做聲了。

    灼心一般的滋味並不好受,但穆九歌偏過頭,看到寧淮的耳尖都紅透了,心裏莫名有些好笑,那滋味便也沒那麼難熬了。

    她再次回想起回憶中的片段。這一次,她更加能夠按耐住情緒,便品出了很多細節。

    比如,她能夠記起來,當時同樣還是個孩子的於漫漫,是喜歡着施二郎的。

    曾經有一次,他們在人類聚落裏結識了一個女孩,那女孩那段時間正在給情郎繡荷包。於漫漫便也纏着那女孩一起學,後來穆九歌無意中看到,荷包上赫然是施雨澤的名字。可惜她沒能學成,那人類聚落便毀掉了。

    那麼,自己的死亡,會與她有一星半點的聯繫嗎?她又會知道施二郎的下落嗎?

    雖然她當年確實很喜歡於漫漫,但隔着那段滿是血腥味的回憶,她實在無法心無芥蒂地拾回這種感情,總覺得隔了一層什麼,甚至還產生了一絲懷疑。

    畢竟被人揹叛的下場,實在是太過慘烈,她絕不會讓這種事再發生第二次。

    不過……她當初究竟是怎麼死的?施二郎和正道那幫老東西,究竟是怎樣暗算了她?

    想到這裏,穆九歌突然意識到,這種光宗耀祖的大事,正道大概會有記載。而她身邊……不正好有一個正道來的人?

    不過,寧淮畢竟是正道臥底,如果她問他正道的事,他可能也未必順從吧。

    穆九歌想到此處,便直接開口問道:“你可知,我當初是因何而死?又是被誰殺掉的?”

    寧淮的雙臂仍環着她,因此穆九歌發覺,寧淮聽到這個問題的一瞬間便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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