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色的宮燈在一旁映着,如玉的小郎君臉上也映上了一層淺淺的紅色。他有些發怔地立在原地,乾淨的眸子中是星點燈火,好看得像畫中走出來的人。

    穆九歌忍不住又起了壞心思,見他不接,乾脆伸手拉過他的手,將紅包塞進他手心裏。不過她好歹還記得他不喜碰觸,塞進去之後她便很乾脆地放開了他。

    寧淮輕輕一顫,立刻便回過神來,收回了手,指尖不自然地蜷了蜷。他垂下眼,不知所措地捧着那紅包:“尊上……”

    一緊張,他連稱呼都變了。穆九歌心中好笑,他實在也太好戲弄了點。

    她清了清嗓子:“你平日和我同吃同用,靈石也都是你帶着,我就沒往裏塞靈石。給你編了個從前凡間的小玩意兒,看看喜不喜歡。”

    寧淮靜了片刻,珍重地將那紙包捧在手心,一點點拆開了。紅紙之中露出一串黃燦燦的銅錢,用紅繩繫着,編成了環狀,每個銅錢之間都有繁複漂亮的繩釦。

    穆九歌看他盯着這東西發愣,便拿了過來,道:“伸手。”

    寧淮下意識便乖乖將手伸過來,穆九歌拿着紅繩系在他手腕上,他才後知後覺地紅了耳尖。

    “這叫長生結,是——”繫好後,穆九歌壞笑着看他,“是凡間過年時,長輩給小孩做的東西,祈盼小孩子能歲歲安康。”

    “這……”寧淮頓了一下,整張臉都紅了。

    穆九歌忍着笑,作勢要伸手去拿:“不喜歡?不喜歡就還給我吧。”

    寧淮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護住了手腕。然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腳步頓在原地,看起來像是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

    他偏過頭避開穆九歌的視線,張了張口,低聲道:“喜歡的。”

    穆九歌滿意地彎了彎眼睛,見好就收,終於不再調戲他。不過提到這個,她還真的有點好奇了:“你……今年多大了?有一百歲麼?”

    在她上一世時,凡人修士們普遍壽命不長,她聽說過的最高齡的修者也不到兩百歲。不過她也知道如今的修真界與當初不可同日而語,活了好幾百歲的大有人在。

    “我已四百多歲了。”

    穆九歌吃了一驚,確實沒想到她這小跟班居然有四百歲。四百年前……她可是還活着呢。看來她這小跟班,好像還挺厲害。

    不過……即使是四百歲,對她來說也還是小孩子。穆九歌笑道:“我快一千歲了,論起來還是能做你長輩。”

    寧淮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麼,便沉默着看了她一眼。

    “嘭”得一聲,新年的煙花正在此時炸開,漫天驟然綻放的煙花一下子照亮了寧淮的眼眸,安靜而溼潤,彷彿有千言萬語藏於其中。

    這樣突然對上視線,二人俱是一怔。寧淮垂眸收回視線,穆九歌則擡起頭看向漫天流光溢彩的花火,有些新奇:“好漂亮。”她從前可是從沒見過這種玩意兒。

    寧淮再度擡起眼睛看她,似是在想什麼。穆九歌拉起他,飛身到了屋頂,在視野開闊的屋頂上坐下,專心欣賞這絢麗的景色。

    寧淮站在她身側,從儲物囊中拿出了一個像鞭炮一樣的小東西,攏在手中。穆九歌看到他手中亮起了光,是他在施展靈力。過了一會,他把那施過靈力的小玩意兒放在一邊的屋頂上,手指遙遙一點,便有亮光從它身上倏然亮起,然後筆直地飛向天空。

    “它叫做煙花,也是用來寄託美好願望的。九歌,我沒什麼能送你的,便送你一朵煙花吧。”寧淮的目光安靜地落在她身上。

    他話音剛落,那朵煙花便在空中炸開。它不是別的煙花那種圓形的花朵狀,反而像是一幅畫,看起來是一個人倚在樹枝上,正回眸微笑。寥寥幾筆,便勾畫出一個衣袂飄飛的瀟灑形象,飄然若仙,頗具神韻。

    穆九歌看了一會,有些驚訝地發現,這……這好像是她自己,是她倚在祝州木上的模樣。

    這煙花還能玩這麼多花樣的?

    不過,寧淮畫的她,還怪好看的。

    寧淮在她身旁坐下,和她一起擡頭看天,靜默片刻後,道:“在煙花下許願,據說能夠心願成真。”

    “那……你許下的心願是什麼?”穆九歌轉頭看他。

    寧淮眼睫一顫。

    他沉默了許久,穆九歌幾乎以爲他終於要拒絕自己一次了,他卻是開了口:“願穆九歌,從此平安喜樂,再無煩憂。”

    他一字一字珍重地念出來,彷彿甘願奉上全部心血,只求她平安。

    穆九歌愣愣地看着他,一時有些失語。

    這人究竟是怎麼回事……

    半晌,穆九歌才又問:“你自己……就沒什麼心願麼?”

    寧淮再次陷入沉默。他垂着眼睫,眼瞼上硃紅的小痣有些黯淡。他嗓音乾澀道:“……有。”

    但接下來,他便不再開口。

    天空中熱鬧的煙花漸漸消散,穆九歌看着它們,心中卻有些迷茫。

    她從未有過什麼執念,也沒有生出過非要如何的慾望。經歷過一切,便也能夠放下一切。

    如果一定要許什麼願望,大概也只有……願時光如舊,故友在側,歲月安穩。但這種絕不可能實現的願望,連說出口都會覺得荒謬。

    或許那個讓寧淮緘口不言的願望,也是如此吧。

    ……

    當晚,穆九歌睡得正香,沈敬冰帶人在外面匡匡拍殿門,愣是把穆九歌給拍起來了。

    穆九歌黑着臉拉開門:“你最好是真的有事。”

    沈敬冰禮數週全地行了個禮:“前輩,新年好。我在前殿擺好了年夜飯,來請前輩同去。這是除舊迎新的團圓飯,前輩可一定不能缺席。”

    這也是如今新冒出來的規矩?

    穆九歌正一腦門不耐煩,寧淮卻從偏殿走出來:“我來爲尊上梳妝。”

    穆九歌有點沒脾氣了,便任由他如往常一般照顧着自己洗漱穿衣,然後輕手輕腳地爲自己束起頭髮。

    到了前廳一看,楊蔚和那魔修護法已經在等她們了。桌上菜色確實十分豐盛,五花八門五顏六色色香味俱全,即使是剛爬起來沒什麼胃口的穆九歌也吸了吸鼻子。

    她想了想,道:“把季瀟月也叫來吧。”

    想到季瀟月一個人孤零零在小院子裏過年,還是覺得怪可憐的。

    在季瀟月投誠之後,她經常通過監控法器關注季瀟月的動態,果然沒什麼異常,她便也對季瀟月更信任了幾分。

    季瀟月很快便來了,神色看起來比從前輕鬆不少,只是隱有憂色。穆九歌如對旁人一樣給她包了個紅包,笑而不語。

    飯桌上,衆人舉杯共祝她福壽綿長,穆九歌也給了他們面子,陪大家多喝了幾杯。

    飯後,穆九歌喚季瀟月過來,讓她拆開紅包看看。季瀟月依言拆開,只見其中除了靈石,還有一個常見的通訊法器。

    季瀟月疑惑擡頭,穆九歌道:“既然要你辦事,我也不會虧待你。你父母早已救出來了,現在君厲手底下的是魔將僞裝的。你要是想聯繫他們,就用這個法器。”

    季瀟月握着法器,完全愣住了。半晌,當她再擡起頭的時候,穆九歌看到她的眼中再次蓄滿了淚花。

    穆九歌:……

    還來啊!

    季瀟月抹了把眼淚,眼神愈發堅定,穆九歌幾乎以爲她要說什麼,卻見她拿出了一張紙,在紙上刷刷寫下:“尊上的一切吩咐,屬下都一定會完成。”

    這隨身備着紙可還行……

    穆九歌接過來,點了點頭。

    二十日一晃眼便過去了。君厲果然提出要在滿月的後一日離開,滿月之夜,穆九歌便按規矩給他辦了送行宴。

    宴會上,君厲舉起酒杯:“這些時日,多謝魔君的熱情款待,請。”說着,他上前幾步,要給穆九歌敬酒。

    穆九歌端着酒杯笑眯眯看着他,心裏已經做好了準備:“請。”

    說時遲那時快,君厲來到她身前舉起酒杯的同時,突然便飛快伸出另一隻手,輕輕一搖。

    他袖中飛出一道靈力,直直向穆九歌飛去。穆九歌向後一躲,身後寧淮卻推了她一把:“小心!”

    她回身一看,看到寧淮護在她身側,此刻周身都被異常明亮的月光籠罩住,正站在原地蹙着眉,警惕地看着四周。

    穆九歌心中一驚,伸手試圖拉他。一碰到寧淮,那片月光便蔓延到了她身上,將他們兩人一同罩住了。

    君厲早已遠遠退開,此刻見穆九歌中招,他得意地笑了一聲,擡手燃起了一個符咒,便消失不見了。

    季瀟月喚道:“尊上?”

    穆九歌向她點點頭:“我沒事,你去吧。”

    季瀟月便追了出去。

    穆九歌確實是沒事,不管什麼樣的幻術都不可能對她起作用,何況她根本不可能戾氣發作。但她沒想到寧淮會替她擋這一下……明知對她無效,寧淮爲什麼還要如此?

    穆九歌隨手一揮,她身上的月光就散了,但寧淮身上的光卻越來越亮,他的神色也開始有些不對。

    穆九歌看到他微微偏過頭,似乎正在認真地聽着什麼。

    她心道不好,知道不能讓寧淮這樣陷進去,便擡手開始向他眉心注入靈力:“寧淮,醒醒。”

    寧淮擡眼看她,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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