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穆九歌無比清醒,是眼睜睜看着寧淮不顧一切來救自己。

    他仍未完全恢復神志,卻在她遇到危險的時候那樣快地撲了過來……

    靈力爆炸的威力不必言說,這一瞬間,寧淮的後背血肉飛濺,激起一層血瀑。寧淮面色一白,脣角頓時流出血線。

    穆九歌心頭巨震,忍不住脫口而出:“爲什麼……”

    不知是不是因爲這劇烈的疼痛,寧淮眼中有了幾分清醒。他睜着紅透的雙眼看着穆九歌,身體慢慢倒下去,卻顫抖着擡手,輕輕碰上穆九歌的臉頰:“九歌,我……”

    他的手指冷得像冰,神情似乎脆弱極了,不知怎的,穆九歌莫名覺得他比之前入妄時還要瘋。

    接着,他似乎終於撐不住了,眸光一黯,暈在穆九歌懷裏。

    怔愣一瞬過後,穆九歌迅速清醒過來。她半抱着受傷的寧淮,飛快設下了防護結界,接着便揮手將剩下五隻赤華鳥身上的鎖鏈一併斬斷。

    與此同時,一隊魔將架着一個季瀟月走了進來,季瀟月幾乎成了血人,擡頭看向穆九歌這邊:“尊上!尊上可有事?”

    穆九歌搖頭,顧不上同她多說,便匆匆對着魔將道:“快去找醫師,來兩個人,小心點把他扶到牀上去。”

    寧淮的情況非常不好,先是被月音鈴蠱惑,又受了嚴重的外傷,已經暈了過去,整個人伏在穆九歌身上。

    魔將們趕忙上前,輕手輕腳去扶寧淮,可寧淮抱穆九歌抱得太緊,一時竟沒人敢動。

    穆九歌無法,只能冒着傷口撕裂的風險,就着這個彆扭的姿勢,將他抱起來,走到牀榻邊放下。

    挪動的過程中,她蹭到了寧淮的後背,蹭了一手溫熱的血。她小心地將寧淮側着身放下,果然看到他的後背已是血肉模糊。

    穆九歌抿了抿脣,默然打量着他,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

    寧淮此刻雙目緊閉,脣色煞白,眉心似乎有什麼發着光的印記一閃而過。穆九歌定睛細看,卻什麼也沒再看到。

    正在此時,魔宮內的醫修匆匆趕來,上前探查寧淮的情況。他以靈力漫過寧淮的全身,將他身上的傷口先止住了血。接着,他仔細探查着寧淮體內的情況,口中道:“大人的身體與靈脈都受了些傷,不過大人自身修爲很高、體魄強健,這種小傷只需調養一些時日便好。只是……只是大人似乎有些神魂不穩,這卻是……”他皺起眉頭,有些遲疑。

    穆九歌心中一沉:“如何?”

    醫修細細以靈力探查着,沉吟半晌,才猶豫道:“大人會如此,雖是受到了法器的影響,但以大人的修爲根底,應該不至於如此嚴重。這……屬下斗膽猜測,大人或許有什麼心病,這纔是大人神魂不穩、以致虛弱昏迷的真正原因。”

    穆九歌蹙起眉,半晌,她繼續問道:“他要多久才能醒過來?會有什麼後遺症麼?”

    醫修行禮道:“君上不必擔憂。大人應該很快便會醒來,醒來後由於心神受損,或許會有一些異常的表現,但服些靈藥調養一陣也會很快恢復,應當不會留下後遺症。”

    他繼續道:“若真是心病所致,倒也沒有大礙。只是您也知道,有時這種情緒問題會影響心境,甚至修行。不過大人福澤深厚,定有天佑,應該不會有事。”

    他這樣說,穆九歌便鬆了口氣,明白了過來。也就是說這傷沒啥大事,他糾結的只是,以寧淮的牛逼體質,似乎不至於受這麼大的影響。如果是寧淮生了心病所致,這心病有可能變成他往後修行路上的隱患。

    寧淮的性子,相處這麼久,穆九歌多少也瞭解一些,她清楚他雖然有時顯得很執拗,卻不是個想不開的人,她相信他不會被無謂的情緒打倒。

    不過想到寧淮平時逆來順受的模樣,穆九歌突然覺得……有點沒來由的心疼。他是不是在她手下受了不少委屈,才忍出了心病?

    她在心裏暗暗決定,往後還是多關心寧淮一些,讓他更快樂點。

    “所有靈草隨你用,給他配最好的靈藥。庫房裏還有些丹藥,若是對他有效,也隨你取用。”穆九歌道。

    醫修正給寧淮包紮,聽到穆九歌的話便恭謹點頭,包紮之後就行禮退下了。

    穆九歌打量着牀榻上的寧淮,心中微嘆。寧淮本就清瘦,這樣面色蒼白地躺在牀上,像被大雪覆蓋的松枝,更加顯得脆弱。

    她看了一會,便叫魔將過來照顧着他,準備先去處理一下君厲的事。

    可她剛走出一步,衣袖卻傳來了拉扯感。她回頭看,只見寧淮的手還牢牢攥在她的衣袖上,一直不曾放開。

    寧淮緊緊抓着她的袖子,不知是不是感覺到她要走,眉心一皺,神色也變得有些不安。

    穆九歌只得停下腳步。她看了看寧淮,乾脆坐回牀邊,對一旁的魔將道:“季瀟月現在如何?”

    魔將恭敬俯首:“季大人傷勢有些重,已經回住處休息了,剛剛醫師來報說季大人的傷並無大礙,不日便能恢復。”

    穆九歌點點頭:“送些補品過去,告訴她,她家人就在魔都,她隨時可以出宮和家人團圓。另外,你們四個去把君厲帶過來。”

    魔將領命而去,不多時便把一個血肉模糊的人拎了過來,丟在地上。

    君厲早已昏死過去,穆九歌擡手丟了個茶杯摔在他臉上,君厲便口申口今一聲醒了過來,有些恍惚地看向穆九歌。

    接着,他似乎清醒了過來,目光驟然變得陰狠,嘴脣顫動,好像要說什麼。

    穆九歌輕聲打斷他:“我本不打算如此。不過,你非要上趕着找罪受,我就成全你吧。”

    她面上帶着血痕,眼睛漠然地半垂着,看着他的眼神冰冷至極,像個高高在上執掌生死的神明,君厲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他在慌亂之中突然想到了什麼,高聲道:“我這裏還有別的消息!其實不是我要害你,是第一域的人,是江水淇要害你!”

    他渾身是傷,滑稽地半支起身子,眼中是希冀和篤定:“你留我一命,我全都可以告訴你!”

    穆九歌搖了搖頭:“晚了。”

    穆九歌輕飄飄一擡手,君厲便飛起來落在了她手中,額頭正正被她抓在手裏。緊接着,君厲突然感覺腦中襲來一種難以用言語描述的劇痛,忍不住尖叫起來:“啊啊啊啊——”

    穆九歌一皺眉,又是一擡手,撕下一截牀簾塞在他嘴裏,堵住了難聽的聲音。

    君厲的聲音漸漸微弱下來,氣息也越發微弱。

    而穆九歌閉上眼,眼前閃過君厲生前的所有記憶。

    她看到兩百年前,君厲躲在樹上,興奮地看着樹下的赤華鳥一點點接近他的機關。

    她看到赤華鳥受傷被囚,而旁邊意外路過了一個看起來十五六歲、意氣風發的少女,手拿寒光凜凜的寶劍,有些詫異地走了過來。

    穆九歌仔細看了半天才確認,這……竟是幼時的季瀟月。

    季瀟月看清楚情況之後,便毫不猶豫地試圖破壞機關,救赤華鳥出來。君厲怎麼可能任由她毀了自己綢繆多年的成果,他猛地從樹上跳下來,偷襲了季瀟月,將她也丟進了機關之中。

    那之後,他將赤華鳥折磨到奄奄一息,強行結下靈寵契約,奪得魔尊之位。又蒐羅能人異士,最終在季瀟月身上施了禁術,驅使她爲自己所用。

    再後來,便是他統治第二域的兩百年。如季瀟月所說,他年年徵收各地的靈石法器、靈材靈草,用來給自己以及身邊的追隨者修煉。魔宮之中靈材堆成山,但域民怨聲載道,年年都有偷偷越域界叛逃的人,甚至還有過幾次起義,不過都被壓下來了。

    穆九歌看得很快,不過在這驚鴻一瞥之中,她看到了第二域因靈氣不足、強徵靈材而引發的種種亂象:因爭搶罕見的妖獸而互相殺戮,爲了換來幾塊靈氣賣兒鬻女,甚至有人爲了佔領靈氣更充裕的地段而屠盡一片聚居地……

    所有人身不由己地沉淪在血的競爭之中,而君厲冷眼看着這一切,並不去管。

    穆九歌看得直皺眉頭,不過緊接着,她看到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正是她一直在尋找的少年——施二郎!

    穆九歌沉下心細看。這是一段不久前的記憶,施二郎混在第一域的來訪使團之中,和使者們一起帶來了她接任第三域魔君的消息。

    使者們說,大妖穆九歌已成了兩域魔君,尤其是掌握了靈力充裕的第三域,這對第一域和第二域是很大的威脅,他們應該團結起來對抗她。

    而接下來,施二郎又單獨來見了君厲,先是詢問:“敢問魔君最近修煉是否順利?”

    君厲被施二郎戳到痛處,正有點惱怒,他便提出瞭解決方案:他說第三域的靈力中心就在魔宮附近,接着勸君厲,可以趁參加繼任大典的時候,潛入靈力中心修煉,或許會大有助益。

    最後施二郎又說:“在下手中有很多威力巨大的符咒與法器,絕對能讓魔君自保無虞,願意低價賣給魔君。”

    如此一來,君厲買下這些東西,又想到了季瀟月傳來的消息,這才生出了殺掉穆九歌、搶奪第三域的念頭。

    記憶結束,穆九歌將已經死透了的君厲丟下去,任由魔將處理,心中一時驚疑不定。

    就在此時,她察覺到哪裏有些異樣。微一偏頭,就看到寧淮躺在牀榻上,正沉默地看着她,已不知這樣看了多久。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