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九歌聽了這話,一時如遭雷劈。

    原來這竟然纔是寧淮嗎??

    穆九歌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懷裏正無辜喫草的兔子,又擡頭看看面前的小孩,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再看寧淮的慘狀,她的心態立刻就和剛剛不一樣了,幾乎立刻想把兔子丟給傀儡,然後幫寧淮療傷。

    但是……不行。

    穆九歌心中窒息,面上只能如常地露出友善而陌生的微笑:“你叫寧淮,是嗎?你身上這是……”

    小孩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向後退了一步,彷彿突然有了點侷促不安。

    在回答之前,他先不信任地看向穆九歌,問道:“您真是歸一派弟子嗎?”

    “當然,”穆九歌道,“你走到這裏,應該是被山門結界攔住了吧?這是歸一派的結界,不會放陌生人進來,我已經帶你進來了。”

    小孩擡起無神的雙眼,四處轉了轉臉。但大約是因爲看不見,他的神色仍是緊繃着。

    穆九歌伸手輕輕牽起他的手,按在結界內的靈石碑上:“這是歸一派界石,放在結界之內的。這下相信我了嗎?”

    小孩被她碰到後,明顯僵硬了一下。穆九歌帶他摸到界石就鬆開了手,他一僵之後,卻是自己慢慢摸索着,在摸上面的碑文。

    穆九歌饒有興趣道:“你識字了?”

    按照寧淮說過的年齡,他出生於四百多年前,那時正逢亂世,別說讀書識字,活下來都算是幸運了。

    小寧淮摸遍碑文,似是放鬆了一些,輕輕點了點頭。他道:“我……是從東邊的聚居地逃難過來的。我的家鄉被妖獸毀了,家裏人也都沒了,便想着一定要拜入門派,學點東西,日後好斬妖除魔。”

    穆九歌聽他說着,心中一驚。寧淮竟有着這樣的身世……

    她卻不能表露出真實的心情,便只是略帶惋惜道:“這樣。你想拜入門派,這不難,跟我走便是,我帶你去登記。但你的身體……自己能走嗎?需要我揹你嗎?”

    寧淮聽了她的話,明顯有些喫驚,猶疑地面向她。察覺到她的手伸過來,寧淮又是往後退了一步,搖頭道:“不……不用了,多謝。我沒事。”

    穆九歌心知寧淮不喜與人接觸,面前這受過傷害的小崽子恐怕更是如此,便從善如流地收回手。

    而後,便聽見寧淮又小聲說道:“我……身上髒。”

    穆九歌怔了一瞬。不過她也看出來這小孩的情況確實還好。但,既然如此……

    “你之前爲何會暈倒在草叢裏?”她不解道。

    小寧淮懵了一下,接着,臉上卻有些紅。

    “我守在這裏,已有兩日不曾進食……”他聲如蚊蠅。

    感情是餓暈的嗎?

    穆九歌一時哭笑不得。她在衣服中摸了摸,摸出了一袋金絲糖,便遞給小寧淮:“先喫點墊墊,一會登記了帶你喫好的。”這還是她不久前在第一域買的特產。

    小寧淮面對着她手的方向,愣了片刻,才試探着伸出手,接過了紙包。他抱在手中摸索了一會,卻沒有打開喫。

    穆九歌想了想,伸手拆開,拿了一塊出來,帶着寧淮的手,一起將糖送入了自己口中。她邊嚼邊道:“看,沒毒。你放心喫。”不喫點東西的話,她還真擔心寧淮一會暈在路上。

    小寧淮抽回手,好像有些無措。過了一會,他點點頭,訥訥道:“多謝。”

    穆九歌把傀儡收了回來,便帶頭轉身往回走:“跟上。”

    走了一段,就聽到身後傳來“咔擦咔擦”咬碎糖塊的聲音。小心翼翼,又有點可愛,像小動物。

    這一次,穆九歌可不能再瞎走了。回去的路上,她終於在岔路口碰到了一個匆匆下山的弟子,忙攔住他問道:“師兄,我不小心把玉牌損壞了,請問哪裏能回寢舍?”

    她以幻術遮掩了身後寧淮的蹤跡,那個弟子掃了她一眼,便擡手給她指了一下右邊第二條路,然後便路過她向下走。

    穆九歌道謝之後,便帶着寧淮往那條小路走去。

    走着走着,果然見到眼前出現了一大片小巧的院落。周圍花木扶疏,環境很好。

    但穆九歌看着那些金光亮得晃眼的院落,第一次察覺到哪裏不對。

    似乎,好像,她看的那些建築繪圖上,只是灑了些裝飾用的金粉。而不是這些建築本身會散發金光……

    再說誰家的臥房會散發金光啊!晚上覺都睡不好吧!

    她閉了閉眼,第一次覺得她搞的這個粗製濫造的夢境實在是有點過分了。

    但也只能這樣了。她以靈識探查了一下,在邊緣找了個空的院落,帶寧淮走了進去。

    小寧淮和大號的確實很像,一路上都默不吭聲地跟在她身後,她有些瞬間都覺得有些恍惚。

    看來這次這個寧淮果然是真的。

    她進去之後,將懷裏的兔子暫時放在院子裏,便先找了淨室,給寧淮燒了點水,好讓他洗乾淨自己,同時又給他變出了一套歸一派的校服。要不然就寧淮這個模樣,別說登記不登記了,走出去都得讓人給抓起來。

    寧淮默不作聲地拿過穆九歌給的衣服,帶進了淨室中。穆九歌看着他雙眼不聚焦的樣子,猶疑片刻,還是問道:“需要我幫忙麼?”

    寧淮搖了搖頭,便走了進去。片刻後,淨室中便有水聲響起,又過了一會,一身白衣的小寧淮便新鮮出爐了。

    他輕輕掀開門簾走出來,微垂着頭,扯了扯袖口,看起來有些侷促。

    洗乾淨之後,穆九歌仔細看他的眉眼,不知是不是先入爲主的原因,還是真的對寧淮的臉如此熟悉,她竟然真的從小孩臉上看出了幾分寧淮的模樣。

    但此時還是個小孩子的寧淮,瘦瘦小小,雖然身姿依然挺拔,看着還是有點弱不禁風。

    確實,發生過那種事,能活下來都已經是萬幸。也不知道他這一路過來,是受了多少苦。

    穆九歌的視線移到他的眼睛上,輕聲道:“來這邊,我給你看看眼睛。”

    小寧淮的頭轉向她這裏,神色立刻緊繃了幾分。片刻後,他抿了抿脣,還是緩緩走了過來。

    他站在穆九歌身前,穆九歌研究了一會他泛着銀色光芒的瞳仁,半晌問道:“是妖獸所傷?”

    小寧淮點了點頭。

    穆九歌想起來了什麼。這看着很像一種妖獸,在她前世的時候屢屢出沒於東海一片,能瞬間冰封千里。若眼睛被它造出的冰雪之光所灼傷,便會短暫地致盲。但時間長短得看傷勢,嚴重的話得好幾年才能好。

    想到這裏,穆九歌卻是有點疑惑。

    她爲什麼……會這麼熟悉?她好像曾經遇到過這種妖獸……

    穆九歌想了想,卻想不起更多了,於是便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寧淮身上。

    她輕輕伸手,以溫暖的靈力小心注入寧淮的眼睛:“再忍一忍,過些時日就會好了。是不是感覺舒服一些?”

    不知爲何,在她動作的同時,寧淮卻愣在原地。

    過了一會,他忽地伸手抓住了穆九歌的手腕,嘴脣顫抖,喊道:“姐姐。”

    穆九歌拍了拍他的手:“什麼姐姐,要叫師姐纔對。”這怕不是又認錯了?

    寧淮怔怔“看”着她:“可是……她便是如此……您真的不是那位救我的恩人姐姐嗎?”

    穆九歌這才明白過來,搖頭道:“你認錯人了。”她纔剛進來,怎麼能冒領功勞。

    寧淮愣了一會,立刻收回手,看起來有點低落:“抱歉。”

    穆九歌拉他在一旁坐下,隨口問道:“什麼恩人姐姐?你一直在找她?”

    小寧淮“嗯”了一聲,悶悶道:“我家鄉遭了妖禍,我當時也受了重傷,本以爲活不成了。沒想到後來被她救了,這才僥倖存活。可惜那時候我生着重病,渾渾噩噩,清醒的時候很少。等我徹底好起來,那個救我的恩人姐姐已經走了。我也曾想找她報恩,但卻不知道該如何尋找……”

    “原來如此……”穆九歌點點頭。做好事不留名,這位恩人的做事風格倒是頗合她心意。

    “您……”小寧淮轉過臉,懇切道,“您真的不是她麼?您的聲音,氣息,還有治療的方式,真的都很像她……”

    穆九歌心中暗暗嘆口氣。聲音相似的人可太多了,氣息根本就是玄學,至於治療方式……但凡是稍微瞭解過那個妖獸的人,都知道該用溫暖的靈力壓制傷痕的痛苦,何況這根本算不得什麼療傷。

    況且,入夢的神魂畢竟記憶不全,小寧淮口中這個“恩人姐姐”,連是否真的存在都是個問題。

    即使不忍,穆九歌也只能再次否認道:“你認錯了。而且……或許你也不必執着於此,她默默離開或許就是想要你放下這段恩情,好好開始新生活。”

    其實這安慰的話,穆九歌說出來也有點虛。就拿她自己來說,她當年遊歷人間,閒來無事也隨手幫了一些人,基本也是幫了就跑,沒什麼高尚的原因,單純是……怕麻煩罷了。

    “我知道,”小寧淮低聲道,“可我不會忘記的。”

    “有朝一日,我一定會找到她。”他一字一頓認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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