艄公與精瘦小夥兩人一唱一和,看似在對歌,但是歌詞中的“木太啓、恆高祖”詞句,說明這不是簡單的漁歌!
在沐君白聽來更像是某種暗語切口。
沐君白看着眼前這一幕,心裏暗自沉思,眉頭皺的更緊了。
華元旉聽不懂兩人對歌時所用的語言,但是看見沐君白緊鎖的眉頭,於是表面不動聲色,元炁卻悄然覆蓋周身,已經暗暗戒備起來。
兩船緩緩併攏,撐篙老者走到船頭將竹篙遞給小夥,然後對着艄公一拱手,顫聲說道:
“沉四哥!我是凌細九啊!十年了…別來無恙啊?”
“唉…”
看着眼前鬚髮斑白的凌細九,艄公長嘆一聲說道:
“阿九啊!我沉初四已經離開白澤,上岸居住了,不再是九姓船民,你又何必追我?”
凌細九聞言悲痛的說道:
“四哥!你怎麼不是九姓人?你不是還記着九姓漁歌嗎?
再說了左翼沉統制又不曾將你除名,洪都統也沒有追究你上岸之事,你又何必介懷?
十年未見,今日青天有眼,讓我碰上四哥你的船,你都不許我與你打個招呼嗎?”
“打個招呼又能如何呢?”沉初四反問道。
“我…”凌細九不知作何回答。
“你想讓我跟你回去?”沉初四繼續問道。
“當然!四哥你…”
凌細九話沒說完被艄公打斷。
“回去之後呢?把我家圓圓嫁給洪仲業嗎?”
沉初四語氣裏壓抑着怒火。
“四哥!洪家二少爺難道不是良配嗎?”凌細九疑問道。
“士庶有別,良賤不婚!你以爲洪家真的想娶我孫女嗎?他還不是爲了…唉!”
沉初四言辭激烈的質問凌細九,話說一半,扭頭看了眼孫女,嘆了口氣不再言語。
凌細九一步跨上客船,抓住沉初四衣袖,激動的問道:
“四哥!我們九姓船民,按大恆制度,哪個不是漁戶賤籍?
‘都統制’也不過是我們九姓內部的稱呼罷了!四哥你又何必如此執拗?”
沉初四聞言氣急,用力甩了下衣袖,掙開凌細九的手,看着他厲聲質問道:
“確實!在大恆朝廷看來,我們九姓漁戶全然一樣,具是賤籍!
但是,士庶有別,不是從大恆纔開始的規矩,大濟難道士庶無別,四民平等嗎?”
沉初四說着拍了拍細九的肩膀,語氣放緩:
“阿九!五百年了!你可曾見過九姓首領與我們這些‘無名人’通過婚?”
“四哥,我…”凌細九還準備再勸,被艄公打斷。
“阿九莫要再說了,我不會回去的,我不能把圓圓推進火坑,你走吧!”
凌細九看着沉初四急切的說道:
“四哥!洪都統下了‘江山令’!命令九姓全體出動尋你,違者一律加徵漁課!
九姓船民加起來七萬多人,就算我不帶你回去,你又怎麼能躲得開呢?”
沉初四聞言震驚的看着細九。
“江山令?爲了抓我一家,洪元坤下了江山令?
九姓首領就坐視他洪元坤違反《九民紀約》嗎?”
“唉…”
凌細九嘆息一聲,低頭回應道:
“四哥!《九民紀約》從來約的都是我等們這些無名人,約束的了九姓首領嗎?”
這時精瘦小夥插話道:
“同翁!我聽族人們說,洪都統命令九姓首領上大翼船會商此事!
右翼浮統制與右翼三隊統領都同意下江山令,左翼中、後隊統領也默許了!
只有左翼沉統制與前隊滸統領反對,然後滸統領就被派去淮澤‘請鹽’了!
沉統制不服,與洪都統大打出手,此舉違反九民紀約,是犯上之罪!
於是沉統制就被洪都統與左翼四首領聯手鎮壓,關進大翼船底艙思過悔罪…”
“重九,別說了!”
凌細九搖了搖頭,打斷小夥發言,然後對着沉初四試探道:
“四哥!我知道你怕洪都統目的不純,讓圓妹兒嫁過去你放心不下!
可是憑着許娘子的身份,再加上…小三子的餘威,洪都統許也不敢拿圓妹兒怎麼樣吧?”
沉初四閉眼搖了搖頭,說道:
“萬一呢?我三個娃兒,兩子一女,大娃子遇見‘水行屍’跟着去了,二妹兒跟着一個東龍國船商跑了,三娃子…
快二十年了!我和老婆子就守着圓圓過日子,洪元坤別有用心,我不能讓圓圓踏進那個火坑!
阿九!你回去吧,就當今天沒見過我!”沉初四說完,誠懇的看着凌細九。
“四哥!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只是…洪都統這次動真格了,若是尋不見你,可能會把你家的情況透露給官府,你要小心啊!”
凌細九告誡完沉初四,轉身回到烏篷船上,從凌重九手裏拿過竹篙,對着沉初四點點頭。
“四哥!後會…無期了!”
沉初四點頭回應,沒有言語。
兩船漸漸遠離,凌重九突然對着沉初四開口道:
“同翁!保重!”
說着轉頭看向小船孃。
“同妹兒!三大王是個英雄!九姓所有的船民都知道!你莫要再怨他了!再會!”
小船孃眼淚奪眶而出,粉脣張闔,欲言又止,最終沒有開口,只是對着凌重九揮了揮手。
沉初四看着遠去的烏篷船一聲嘆息,轉身走到孫女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耳語了幾句,小船孃轉頭看了眼沐君白,然後轉身進入船艙。
沉初四步履沉重的走向沐君白,揖手說道:
“大人!十分抱歉!老漢碰見族人,寒暄了幾句,拖累大人行程了,還望大人恕罪!”
沐君白搖頭回應道:
“無妨!老丈常年在外走船,路遇同族,攀談幾句,也是人之常情,怎能怪罪?”
“多謝大人體諒!”沉初四說完,轉身向船尾走去,步履維艱!
沐君白突然感覺到有人在注視他,側頭看去,小船孃躲在門簾後,正在偷偷看着他,黑眸水潤,流露出哀求之意,像個受驚的小鹿。
“嘖!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