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禮官高喊:
“起樂!”
嗩吶銅鑼齊鳴,哀樂響起。
贊禮官又喊:
“來客祭拜,跪!”
沐君白站在靈柩前,呆呆的看着靈位。
“先夫程國公正治上卿駙馬都尉吏部尚書諱義節君靈柩
陽人妻永川國大長公主木氏蒼凌
孝男程砥吾砥心砥身立”
贊禮官再喊:
“一叩首!”
沐君白定定的看着棺木,無動於衷。
靈堂上一衆人都疑惑的看着沐君白。
贊禮官又一次高喊:
“一叩首!”
沐君白還是沒有動。
程家一衆孝子怒視沐君白。
贊禮官慌忙的跑到沐君白身邊,小聲說道:
“貴人!先死爲大,晚輩、平輩都需跪拜叩首!”
沐君白聽完之後緩緩閉目,兩行清淚流下!
“不是我不想跪!而是我不能跪!程國公也不允許我跪!”
贊禮官聞言驚愕,不知如何是好,看向程家一衆孝子。
程砥吾身邊一孝子義憤填膺,幾人正要起身,被一聲音阻止。
“他不用跪,進香即可!”
程家靈堂西側,坐在錦墩上的婦人開口爲沐君白解圍。
“母親?”程砥吾疑惑更深。
婦人緩緩搖頭。
另一個贊禮官連忙拿過三支香遞給沐君白。
沐君白在蠟燭上點燃。
贊禮官高呼:
“一拜!”
沐君白持香一鞠躬。
叮~
旁邊有司樂敲擊銅磬。
贊禮官又呼:
“再拜!”
沐君白再鞠躬。
叮~
贊禮官再呼:
“三拜!”
……
“還拜!”
……
“禮成!”
沐君白四拜之後,近身上前,手撫着棺蓋,眼淚止不住的流淌。
靈堂上一衆人等,驚駭莫名。
一個贊禮官准備上前阻攔,被婦人揮手斥退。
良久,婦人起身輕撫沐君白脊背,安撫着他。
沐君白淚眼朦朧的看着婦人。
“姑…母!我…想給姑丈磕頭,但我怕…我怕姑丈不高興!嗚嗚嗚…”
沐君白悲痛到不能自已!
“好孩子!莫哭了,莫哭了!”木蒼凌輕聲安慰沐君白。
“小時候我稱呼姑丈爲姑父,姑丈總是不高興,說是人君不能喚臣子爲父,此爲綱常……可是姑丈與我名爲君臣,其情猶如父子…姑丈於我恩重如山,若無姑丈我早已死在亂軍從中了…”
沐蒼凌緩緩搖頭,輕拍沐君白肩膀,示意沐君白不可多言。
沐君白無奈退出靈堂,被禮賓引導至偏廳休息,臨走時沐君白看着姑母,再次躬身致意。
到了偏廳之後,華元旉跟了進來。
沐君白悲痛莫名,淚流不止。
華元旉欲言又止,幾次想要安慰,不知如何開口。
思慮片刻,華元旉看着悲痛的沐君白,最後開口說道:
“少君!節哀!程國公在天有靈,少君還需振奮精神,不可使其失望!”
“嗯!”沐君白緩緩點頭。
……
兩人枯坐至入夜。
有下人前來敲門。
“貴人!夫人請您移步靈堂!”
“嗯?好,我知道了,這就來!”
沐君白起身跟着下人向靈堂走去,華元旉跟在後面
“夫人!客人到了!”
“你們下去吧!”
下人通報後,木蒼凌,屏退下人,然後對着一衆孝子孝媳說道:
“砥吾、砥身、砥心留下!其他人都先各自回房吧!”
“娘?”
“夫人?”
“伯母?”
衆人都有些訝異。
“下去吧!”木蒼凌堅持。
衆人面面相覷,最終無奈起身,離開靈堂。
出門時都好奇的看着沐君白。
靈堂空蕩,程夫人對着沐君白招手。
“天清!來!”
沐君白進堂,站在姑母面前,淚水再次涌出。
“姑母!我…嗚嗚~”
程夫人看着眼前的侄子,心疼不已,輕撫着沐君白臉頰。
“好孩子,苦了你了!苦了你了!”
程家三兄弟看見眼前一幕驚駭不已。
“大哥!他是…?”老三程砥心震驚的看着大哥程砥吾。
“他怎麼來了?他怎麼敢來?”程砥心再次驚問道。
“閉嘴!慎言!”老二程砥身低聲呵斥道。
那邊沐君白在姑媽的安慰下,終於止住眼淚。
程夫人對着兒子們說道:
“你們父親有遺表,本來他是要三個親自送去契家莊,陳情遺表!現在天清來了,就在靈堂陳情吧!
砥吾你過來,砥身、砥心你倆守住大門,任何人不得靠近!”
三兄弟聞言相互對視一番,老大程砥吾起身走向母堂,老二老三起身守住大門。
沐君白看了眼華元旉,華元旉點頭,轉身向靈堂帷幔後走去,警戒!
程夫人起身從棺材下面,拿出一份奏摺,遞給程砥吾。
“娘?這是?”程砥吾疑問。
“這是你爹的遺表,你是長子,代你爹唸吧!”程夫人緩緩說道。
“啊?…是!”
程砥吾連忙接過打開,稍稍端詳片刻,緩緩開口:
“臣,程義節!抱疾彌留,臨終拜上,不返之辭!
臣聞‘生必盡忠、死必進言’乃臣節之常守!
先王知遇之恩,臣夙夜不敢或忘!
先王奉天靖難、清君之側,大業將成!中道遭戕於崇丘,受厄崩殂於蜃澤!
先王知臣謹慎,故臨厄寄臣以大事!
臣受任於敗軍之際,奉命於危難之間,爾來十七年矣!
受命以來,夙夜憂嘆,恐託付不效,有負先王之期!
然臣庶竭駑鈍,無能攘除奸兇、撥亂反正、興復永川,臣躬罪重!
伏惟殿下,龍章鳳質,聰明神武,灼見事幾,大業可期,臣切切之,喜不自勝!
臣觀方今大恆,天下板蕩,洶涌甚急!
三十六州,州州有賊,七十二路,路路有匪!
東有雨夷伺機,西有海酋佯伏,南有胥賊尋釁,北有蠻族欲掠,更有荒胡待出,天下饑民將起!
傾覆之禍,旦在須臾!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奸佞竊位,竄國柄政,彼輩醜類,至愚至陋,何能有知?
君處江湖之遠,亦需心憂天下,存仁心於寰宇!
棣系無宗親,內外棄之,神器將懸,黎民待哺,君起則天下大安,君息則大恆傾覆!
今君已成,安能惜身而少避?
聖人曰‘不事仇讎’!臣以爲然。
先王親子三人,義子一十七人,唯君在矣,天未絕栐,必將有主。
主栐祀者,非君而誰?
君爲人子,父仇安敢不報?
當誓復崇丘之仇,參與之賊,雖微必戮!
請就誅殛奸佞以謝天下!以紓先王不共戴天之憤!
……
回狂瀾於既倒,支大廈於將傾,撥亂反正豈難爲哉?
有扈衛之臣不懈於內,忠志之士忘身於外者,蓋追先王之殊遇,欲報之於少君也。
誠宜開拓進取,以光先王遺志!
恢弘志士之氣,不宜妄自菲薄,白龍魚服,退隱自安,此塞忠臣之路也。
因民之慾,爲民請命,天下孰敢不聽!
君按永國之故,有靖難十營,懷諸侯以德,深拱揖讓,則天下君王相率而朝栐矣。
雖,兵者國家之大事!
然,扶危天下之大功!
君持之以堅,下應之和同,如是而扶危之功立矣。
餘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弗行,反受其殃’,願君孰圖之。
臣不敢諱言,先王偏用正道,以致遭厄!
君爲龍雛鳳種、有龍章鳳質,當守正用奇,正奇相濟則大事成矣!
天下之事,不可操切,先審其勢,次察其情,復觀其釁,則敵人之虛實吾既詳之矣!
伏望殿下調和六氣,會聚百祥,上承天心,下徇人望!
明慎刑賞而使之必當,精審號令而期於必行。
制治於未亂,納民於大中,撥亂反正,以慰黎庶!
……
臣本永隆一庸吏,蒙上王外父不棄,詔爲駙馬,得尚公族主,又蒙先王恩遇,入京爲王使,官至吏部
國之已亡而不能復,爲人臣者死有餘罪!
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
冥冥幽壤,倐爲長往之期;穆穆清光,永絕再瞻之望。
言逐涕零,命隨疏殞!餘無任惶懼,戰惕之至!
臣程義節,臨終再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