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口,聲音微啞:“王爺爺,晏兒想問問您,既然他是無辜的,那他爲何不肯將真相告訴我。”
說起這個,王神器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他沒有立刻爲白行晏解答,而是說起了另一件事。
“晏兒,月兒,你們還記得神器宗宗主接任大典嗎?”
白行晏和攬月同時點頭。
王神器見狀繼續說道:“當初月兒與叢無瀚定下生死契,最後他不敵月兒,使用了‘天道入體’。”
“那次的天道入體,是叢無瀚主動召喚天道的力量,並用自己的肉體作爲獻祭。”
“你們的爹……雖然他是天道十二路神君之首,但他其實……隨時都會被天道入體,甚至可以說,他就是天道隨叫隨到的容器。”
王神器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閃過一抹深惡痛絕,其餘的,是對白致逸深深的憐憫。
“晏兒,月兒,你們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這意味着,天道可以隨意佔用他的身體,隨時回溯他的所有行爲。”
“而那時候,他便徹底淪爲天道的提線木偶......”
提線木偶.......
攬月和白行晏同時色變。
因爲天道可以通過入體獲取白致逸的過去,所以他的一言一行都不能表現出任何與天道相悖的地方。
而獲得了這個在別人看來是殊榮的天道入體,他就該一心一意無條件擁護天道,爲天道所用。
可是,白致逸不僅在當年的神界大戰中救下了紫月的一縷神魂,更是在下界與第五家族的第五代素相愛、生子。
而偏偏,紫月還託生成了他的女兒!
這樁樁件件,於天道而言,都是大逆不道,其心當誅!
而這麼多年,白致逸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守着這些祕密,遮掩着家人的存在,用盡全力爲他們在天道下爭得一線生機。
所以,即便他痛、他恨、他委屈,他也不能斥諸於口,更不能外化於形。
“晏兒、月兒,你們便是他的禁忌。”
“這麼多年,他一直在努力避免天道入體,一是怕天道通過他的記憶發現你們的存在,二是怕天道利用他的身體對你們不利。”
“所以,他寧願你們恨他,離他遠遠的,而不是和他親近,卻不知不覺喪命在他的手上。”
王神器實在太能理解白致逸,他們相處了不知多少歲月,白致逸的苦,他全部看在了眼裏。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啊,有時候他也會真情流露,可是事後,他只能別無選擇地剔除這部分記憶。”
“待出了這雷霆藏,或許他便會忘記,他曾來見過你們了……”
到這裏,王神器已經說不下去了。
一個人無時無刻都生活在枷鎖裏,這份無望的掙扎,足以摧毀人心。
而隨時都會入體的天道,更像是一把懸在頭上的刀,任何時候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可是,白致逸卻熬過了這無盡歲月,還做得這般好。
記憶如靄靄迷霧,白致逸唯獨不肯放棄的,是和代素的那段過往。
“所以,孩子們,你們別怪他,他也不得已……”
王神器看着低頭沉默的攬月和白行晏,心中的嘆息更深了。
初陽揹負的,其實還不止如此。
可是再多的,初陽卻明令禁止,不肯再讓他透露了。
他這個人啊,比牛還倔,比驢還犟,比石磨還能抗!
攬月已經可以想象白致逸的苦楚和無奈,這時候,她忽然擡頭。
“祖師,月兒有個問題。”
王神器點了點頭,攬月停頓了一下,才沉沉問道:
“月兒聽出來了,一切應該始於當年那場大戰。”
“既然您與……他都是神君,那你們對當年的紫月都應該深惡痛絕,恨不得除之後快纔對,你們爲何……會留下她的一縷神魂呢?”
王神器聽攬月如此問,不由驚異地看了她一眼。
他沒想到,攬月一針見血,一下子抓住了這一切的源頭。
沒錯,他與初陽背叛天道,就是從那場大戰開始的。
“而且,祖師您三番五次助月兒,還有養育之恩,救命之恩,這樁樁件件,緣何而起?”
攬月見王神器怔然,又補了一句。
王神器聽到這裏才猛然驚覺,攬月是真的成長了,既然她揹負了他們的希望,那麼有些話,告訴她也無妨。
想到這裏,王神器負手而立,長嘆一句,“月兒,這天下污濁太久了……”
“當年那場大戰,我們師出無名。”
“天道十二路集結討伐於你,不是因爲你做了什麼天理難容的惡事,而是,你的存在太過特殊,讓天道感覺到了威脅。”
“我與初陽並不贊同挑起大戰,可是身爲天道手下,我們別無選擇。”
“那場大戰,殺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神界從來不曾遭受那麼大的損失。”
“戰場上,我們步步緊逼,可是你……當年的你始終把族人放在第一位,展現出來的風采已經摺服了無數人。”
“那時候初陽便與我說,他大概能窺見一二,爲何連天道都如此忌憚你了。”
“月兒,我和初陽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做了一場豪賭啊。”
“這天下雖濁,總該爲它留下一片清明!”
說到這裏,王神器的目光定定地望着攬月,那蒼老的眉眼下,是熠熠生輝,至死不悔的決心!
“月兒,我和初陽始終相信,終有一日,清明會盪滌人間,彼時,在新的天道秩序下,海晏河清,衆生平等!”
攬月呼吸猛地一滯,王神器這番話,彷彿在她面前展開了一個波瀾壯闊的清明盛世!
看着攬月和白行晏錯愕的模樣,王神器忽然豪爽地哈哈大笑,這大逆不道之言,終於還是說出口了!
爽氣!
他走上前去,拍了拍攬月的肩膀,蒼老的容顏飛揚着,在狂妄和壯志下,竟生出了少年人般的嚮往和不管不顧!
“月兒,你便是我們逆天而行,留下的那抹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