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雷心城之事如今早已人盡皆知，但即便如此，衆修還是沒有習慣改口。
場下有不少修士曾是暮歲神君的信徒，此時看到自己信仰過的神明落到了如此境地，都一臉不忍地別過頭去。
初陽一身華服站在暮子安的身旁，將所有人的反應盡收眼底。
衆生相就這麼赤裸裸地暴露在他的面前，看到曾經至高無上的神明跌落塵埃，衆修眼裏更多的是新奇和幸災樂禍。
初陽甚至在那一雙雙望過來的眼睛裏看到了對血腥和殘忍的渴望，那是一種潛藏在平和麪目之下的陰暗與扭曲。
他們在期待着將曾經高高在上的一切都踩在腳下！
看到這裏，初陽心中微微泛起了波瀾，不知怎麼的，他又想起了輪迴渡主曾和他說過的那句話：
“初陽神君，這諸天萬界正在沉默中滑向深淵，你看那世人的心啊，像是爬滿蛛絲的房梁，正在一點點枯朽腐爛......”
初陽後背微涼，卻始終不動聲色。
他微微啓口，開始細數暮歲的罪狀。
五年前暮歲就當衆背叛了天道，按理來說該有的懲戒和刑罰早就該實施完了。
但是事實上，天道只是讓初陽囚禁了暮歲，一直等到今日，纔將暮歲從死牢中轉移到了祭臺之上。
大庭廣衆之下對曾經的一路神君施加懲罰，這個殺雞儆猴的意圖再明顯不過。
“暮子安，你可知罪？”初陽最後沉沉問道。
暮子安垂頭跪在祭臺的最中間，聽着初陽細數他的罪狀，面色平靜無比。
待聽到最後這一聲問罪，他終於緩緩擡起頭來。
舉目望去，黑壓壓的人羣裏隱隱散發出濃重的惡意，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話。
是啊......
他暮子安此生不過就是個笑話。
但是，要他認罪？
“初陽神君。”
暮子安緩緩開口，聲音中帶着一絲嘶啞的凝澀。
“你爲天道十二路之首這麼多年，我暮子安雖蹉跎而過，卻也真心敬你重你，但你問我是否知罪？”
暮子安眸色沉沉，那昳麗無比的面容突然爆發出強烈的光彩。
下一刻，他對着面帶戲謔的人羣高呼一聲：
“我暮子安一生被天道耍得團團轉，爲了它背棄心中正義，背離昔日好友。”
“我有罪，但不是愧對天道，是愧對被我背叛的紫月，是愧對曾經心思坦蕩的自己！”
“初陽神君，既然你是代天道行問，那我必須要辯駁一句：我暮子安，何罪之有！”
“放肆！”
天道十路中，夾鍾已經率先開口暴喝。
作爲初陽神君之後的第二人，他對天道的忠誠最爲偏激，在他的眼裏，至高無上的天道是永遠不會有任何瑕疵和錯處的！
衆人沒想到暮子安會出言喊冤，不由地大感意外，而且他言語中竟然還提到了如今如日中天的雷海之神攬月！
好友？
當年紫月窮兇惡極，暮歲神君和她怎麼會是好友？
夾鍾向前踏出一步，即使如今初陽也在，但是爲了捍衛天道的權威，他必須要訓斥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叛徒！
暮子安聞言冷笑一聲：“恩？天道擇我爲暮歲神君，不過是爲了刺激暮遠山，激發他心中最大的惡念！”
“可笑我暮子安一萬多年兢兢業業，甚至爲了報恩出手剿殺無辜的紫月，到頭來呢？”
衆人聽到暮遠山這個名字，一下子都有些恍惚了。
暮遠山是神界這萬年來最喪盡天良的惡人，亦是雷心城之戰的導火索，他引出了世人從未聽說過的鬼尊，更是將神界那流於表面的祥和局面徹底打破。
天道竟然將分身給了那樣的人，這纔是衆人對天道最大的不滿之處！
而且，暮歲神君口中“無辜的紫月”是什麼意思？
《神典》上不是說，紫月妄圖顛覆天道，攪亂神界嗎？
虛虛實實之下，衆修聽得滿心疑惑，卻不知從何問起。
這時候，暮子安已經再次開口：“我暮子安信仰已失，早就萬念俱灰，如今受制於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但是要我認罪？今日便是頭顱點地，我暮子安也絕不會再做任何違心之事！”
話語鏗鏘落地，暮子安滿臉堅韌，顯然已經視死如歸。
衆修看到這一幕，不由地心中大悸，曾經的一路神君，如今竟然要以死自證不成？
其他神君看到這一幕，都不由地面色鐵青。
天道的本意是借暮子安以儆效尤，沒想到現在卻隱隱弄巧成拙了！
“初陽，不能心慈手軟！暮子安不過是在強詞奪理，我們今日必須殺一儆百！”
夾鍾低沉的聲音傳到了初陽的耳邊，他的身旁，夷則、杪夏等人也紛紛點頭附和。
稍後天道便會現出真身，在此之前必須掃除一切異心！
初陽被推到衆人面前之時，便知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但是看到衆神君催促着他使用刑罰，他心中僅存的最後一絲熱意也徹底消退了。
當恐懼和鎮壓被當做唯一的手段之時，這個統治也該到頭了！
“暮子安，你擅自背叛天道，放棄神君之位，導致暮歲界震盪不安，乃至動搖天道信仰根基，樁樁件件，罪無可恕！”
“今日祭天大典，本君代行天道旨意，對你降下剔骨刑罰，想想被你放棄的暮歲界信徒，你罪孽深重，無可辯駁！”
初陽此言一出，暮子安渾身微微一震，果然無話可說。
無論如何，暮歲界信徒確實因他而信念崩塌，他自己也經歷了這個災難性的過程，知道心中到底有多麼煎熬……
衆神君見暮子安被初陽一句話逼得無話可說，當即輕輕舒出了一口氣。
不愧是初陽啊，還是一如既往地一針見血！
見暮歲無言俯首，衆修頓時唏噓不已。
下一刻，祭臺外的六根光柱開始發出刺目的金光，一道道威嚴無比的氣息順着金索流轉到了暮子安的身上。
滋啦——
令人牙酸的雷炙聲突然響起，緊接着所有人看到，祭臺上一直矜貴倔強的暮子安渾身一顫，喉嚨中竟陡然爆發出了絕望的驚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