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殘聽拉着臉站在門口的大樟樹下不耐煩的左右腳交替點地，恨不能堵住耳朵不聽那些女生的嘰嘰喳喳。
“元之是我羨慕的長相。”
“什麼啊她人品又不好，你居然喜歡她。”
“我只說長相。”
“那不就是喜歡她”
“沒說喜歡臉就喜歡她全部啊……”
“好了別說了，再說又要吵起來了，換個話題。”
方殘聽冷哼一聲，擡起低下去的頭，靠着牆給議論的兩個女生讓出一條路來，壓低了帽檐繼續等人，火氣蹭蹭蹭直衝天空正中的太陽。
褲兜裏的手機震動起來，他側着身擠進了學校，接起電話。
“姐，今晚回來嗎”
那邊吵吵嚷嚷的，聽不大清楚：“……啊”
“回不回來”
“不回！”
方殘聽秀氣的眉毛皺起來，嘟囔，“好吧，今天我帶顏瑜回家住。”
方殘雪費勁擠出化妝間繞到了蒙古包後面，終於安靜了，“好，記得帶他去看醫生，對了，你要不要換個工作”
“不換了。”
方殘聽遠遠的看見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孩子拉着行李箱隔着人羣幾百米遠慢慢挪動着，朝方殘雪喊，“姐我先不說了，顏瑜出來了，這事就這樣吧。”
也不管人的回覆就掛了電話，卻沒去接人，只站在原地等那個縮成烏龜的小個子男生自己過來。顏瑜過來都沒看見方殘聽，只顧着自己低頭走路，柔順的黑髮搭在頭上，方殘聽伸手摸了一把，被烈日曬的滾燙，顏瑜被他嚇得退了好幾步，雙臂抱起橫在胸前，有點微微的顫抖。
方殘聽拉過他的行李箱說，“走吧。”然後又變魔法似的拿出一個帽子戴在他頭上，遮住他大半張臉。
顏瑜把帽檐壓到不能再低了才鬆手，跟在方殘聽後面，腳步很輕很輕。
“謝謝你聽聽。”
“叫哥，聽聽娘了吧唧的。”方殘聽下意識的想瞪他一眼，忽然想到了什麼，又硬生生的把茶灰色的眸子轉回來，看向遠處冰涼的建築物。
“哥。”
顏瑜乖乖叫他，方殘聽無奈的拍拍他的頭，嘆氣，“別我說什麼你聽什麼。”
顏瑜不說話，大熱天也從書包裏掏出口罩戴上，還穿着長袖，好像只有這樣纔是安全的，路上的人時不時會在方殘聽看不見的背後偷偷打量顏瑜，這種眼神讓他如芒刺背，不知所措，只好一步步跟着方殘聽。
儘管已經一年了，他依舊沒辦法面對這些莫名的惡意和偏見，總是會像只的兔子，立刻逃走。
方殘聽扭頭一瞪，認識他的人全部互相捅腰窩議論着加快步伐走了。
拐過路口的大七葉樹，方殘聽領着顏瑜進了公園旁的小區，門一開，就被一團黑色的東西衝的差點栽倒，方殘聽眼也不眨一下，直接把它扔出去，那圓球在空中平白伸出四肢來，穩穩落在到一旁的壁櫃上，又躥下來，搖着尾巴進了客廳，敞着肚皮癱在沙發上。
“聽聽，不管看多少次我都覺得你對他太殘暴了。”
方殘聽一邊換鞋一邊嗤笑着回答他，“你數過我身上多少抓痕嗎淨說風涼話。”
顏瑜跟着他進門，把自己的行李箱往門上掛着蘑菇小牌子的房間一放，跟着坐到了沙發上。
“聽聽，你約的幾點鐘”
“我看看。”他低頭去看方殘雪的信息，“四點的，還有半個小時，你先休息會，喫不喫水果”
顏瑜搖搖頭。
“那你等會我，我去打個電話，你再休息會我們就走。”
顏瑜點點頭，低下頭不再說話了，方殘聽躲回房間給方殘雪打電話。
“你找的醫生靠不靠譜”
“那當然，我們應該明天晚上能到榆川，你要看好顏瑜，別讓他出事。”方殘雪那邊很吵，方殘聽費了很大力氣才聽出來她說了什麼。
話是這麼說，但是當他坐在精神科門診室外是還是忍不住豎起耳朵，試圖隔着牆壁聽出點什麼來，但是傳來的只有走廊的吵嚷聲和自己略微有點慌張的心跳。
有些人來看病都帶着七大姑八大姨，一邊走一邊嘰嘰喳喳，方殘聽甚至聽不見廣播的叫號聲。
他開始漫無目的的看時間，一分一秒的數着，數了半個小時，門終於開了，顏瑜藏在帽子下的眼睛紅彤彤的，像只兔子，拖着聲音說，“哥，醫生叫你進去。”
“我一個人”
“嗯。”
“那你呢你一個人我不放心。”
顏瑜揚了揚手機，“我還要去做檢查。”上面好多檢查事項。
“不行，我陪你檢查完再去。”
“不用聽……”
話還沒說完已經被方殘聽攥住了手腕：“不行，走。”
做完腦電圖、甲狀腺常規、心電圖…一些雜七雜八的檢查後方殘聽又帶着顏瑜出去吃了飯，溜達到能拿到結果的點才重新回醫院，領了檢查結果帶着顏瑜上了三樓，把他按在門診門口的椅子上。
“我現在進去，你就在門口等我。”
“好。”
“別亂跑。”
“嗯。”顏瑜點點頭，聲音有氣無力，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腳尖。
方殘聽確認顏瑜老實坐在長椅上才關上門，轉身對上一雙深邃的眼睛，眼尾細長，眼角狹長，睫毛濃密有層次，像一雙翅膀。
方殘聽纖長的睫毛上下掃了幾下，猛然想起自己五歲的時候在老家的大桌上看到的那雙丹鳳眼的照片。
“坐吧。”
“啊好。”聲音溫潤，應該是個文質彬彬的溫柔人，方殘聽順着聲音坐在椅子上。
“你是他的”
“哥哥。”
“好。”他說話的時候看着方殘聽的眼睛，“你弟弟的情況很嚴重，失去了興趣，極度缺乏安全感，敏感多疑，甚至還有過自殺行爲。他說沒有家族遺傳病史，那是不是遇上了什麼事”
方殘聽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斟酌着開口，“遇上了挺麻煩的事，那件事不是他的錯，但別人根本不信就……”
宋閒清了清嗓子，看着面前這個自己妹妹介紹來的病人的“哥哥”，試着開口，“是…前段時間的新人搶資源那件事嗎”
方殘聽偏着的頭轉了回來，帶着口罩他看不清人，只好看着對方的眼睛，眯起眼睛十分警惕，“你怎麼知道”
“我平時還挺關注娛樂新聞的。”
“那有什麼辦法嗎我就是擔心他想不開。”
“通常都是一邊吃藥一邊進行心理疏導的綜合療法，家人在這個過程中必需對他有足夠的耐心。我建議他住院治療一段時間，他的自殺傾向比較嚴重，但是他不同意，要是可以的話還是和他父母商量一下住院幾個月比較好。”
一想到顏瑜那遠在國外的爸媽方殘聽就頭大，雪白的鞋往前蹭了一步，堪堪抵在宋閒漆黑髮亮的皮鞋邊上，他自己一點沒發覺踢到了人，倒是宋閒有點驚訝的看了他一眼。
“我會回去商量的，還有什麼辦法能幫到他嗎”
“多關心他，多陪他，也可以引導他談談自己的心事，心結解開會慢慢好起來的，但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需要家長有充足的耐心。”
“知道了，謝謝醫生。”
方殘聽沒注意到自己的鞋差點踩到醫生的鞋上，聽完交代後就抽身走了，椅子斜斜擺在桌案側面，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後之後，宋閒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漆黑的鞋面上。
離開之前方殘聽特意看了一眼門口的醫生簡介。
宋閒，心理學博士，主治精神分裂症、抑鬱症、焦慮、青少年心理問題等等。
看起來很靠譜，長的也很好看，尤其是眼睛，像個黑洞，吸引了方殘聽全部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