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惡意) >第七十九章
    開庭那天宋閒陪着方殘聽去的,方殘雪全副武裝和劉子言一起進去的,四個人扎堆有點顯眼,方殘雪又身份特殊不能冒這個險,越不引人注意越好,顧宛送他們到門口的時候千叮嚀萬囑咐要注意不能讓人認出來。

    方殘聽其實不見得有多敬畏這個地方,但是他在跨進去的瞬間還是不由自主的收斂了自己的表情,垂着眼跟在宋閒後面。

    法庭很安靜,燙着工整肅穆的“法官”二字的閃着光的牌子後面坐着的人戴了副四方黑框眼鏡,看起來很年輕,雙手交疊指着下巴,目光一直看着一個地方,短暫的觀察過後,方殘聽看出來了,他是一直在看着門口。

    可能只是在發呆,可能是在想自己即將審理的案子。每一個進來的人都緊閉雙脣,匆匆掃過一眼後坐下,現場安靜的異樣。

    在這詭異的氣氛中,他們終於意識到,這件事是真實的,惡有惡報這句話還是有點可信度的。

    方殘聽早就知道在裏面呆了這麼久的人會變得狼狽,但他沒想到陳飛揚變得這麼……狼狽。

    他出來的時候方殘聽先是下意識咬了咬牙,隨後意識到自己情緒不應該這麼大,就看了宋閒一眼,宋閒注意到他的動作也低頭看了看他,悄悄握住了方殘聽冰涼的手。

    方殘聽手心都是汗,貼着宋閒寬大的掌心,一顆漂浮的心找到了獨木,冷靜下來。

    陳飛揚對自己的所有的罪行都供認不諱,方殘聽知道他沒有機會了,陳德政已經在警局超過三天了,其實早在吳子軒的事情開始時,娛樂圈就勢必會掀起濤天浪花。

    有人想要換一池水,那這些擋住上面人觀察裏面的浮萍只能被摘除。

    陳飛揚的頭髮長了很多,側對着他們,方殘聽甚至看不見他的眼睛,他說話的聲音沙啞撕裂,口腔之中好像會源源不斷滾出血水,垂在身側的手一直在發抖,方殘聽看見了上面結痂的傷疤。

    看來他在裏面的日子不好過。

    從三年前的江曉斯到兩年前的李宇,方殘聽直到現在才恍然想起來那個小姑娘的名字,再到最最無辜的顏瑜。

    方殘聽不能理解他對少女幾近癡迷的愛,更不能理解他把自己所有不順強加在顏瑜身上的行爲,看到他垂着頭渾身髒污站在肅穆的法庭中,他只覺得荒唐。

    在喜歡之上遠還有道德和法律約束着我們。

    方殘聽有一瞬間忽然往地上看了一眼,覺得陳飛揚可能會悔恨自責到哭,可地上如同他們剛進來時一樣乾燥潔淨,陳飛揚是這片乾淨的地最大的污點。

    公安局準備的衣服看起來有點厚度,也比較整潔,可方殘聽就是覺得他這個人髒透了,尤其是在聽到那個罪該萬死的人一次又一次用平靜的語調回答“是”的時候。

    “高三的時候。在哪裏見到的?不記得了,那天心情不好開車去兜風,可能是到了鄉下?或者哪個小城中村。爲什麼是她?不知道,就是覺得她長得好看,但是她脾氣好倔,拼命掙扎,早知道就不選她了,當時應該是喜歡她的長相吧,看起來還特別小。”

    話說的呆板,整個人像是被附身了。

    “爲什麼放火?我害怕,那羣粗人,農民太他孃的可怕了。先是那個女的在叫,我最後時候沒注意她,手上一放鬆她就掙扎開了在狂叫,像只狗,我一着急就踹了她一腳,他們那裏還有煤爐,被她撲倒了,把我們的衣服燒起來了。”

    說的輕飄飄,無所謂,甚至還有不屑,旁聽席上很多人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她?我太用力了,她剛剛纔被我……被我踹暈了,我自己走了,還不走就來不及了。”

    “後來?她…她知道我的樣子…”

    陳飛揚的聲音有點顫抖,然而沒有人會在意。

    “是你的父親,陳德政出面聯繫的受害人嗎?”

    陳飛揚沒有回答,而是低着頭。

    “被告請回答,是你的父親陳德政出面聯繫的受害人,在給她非常豐厚的賠償同時進行威脅導致受害不敢報警嗎?”

    “……是。”

    觀衆席立刻開始躁動,方殘聽死死盯着前面,眼睛裏都是紅血絲。

    “三年前……意外,只是在巷子里正好遇上,她撞了我一下。”

    “不,不是報復,她撞得我好心癢,沒忍住,那條街白天都沒幾個人走,誰知道…我太久沒有…過了,小姑娘、小女孩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但是…那種癡迷、狂熱的喜歡,我真的控制不了。”

    站在正中間的人說着說着就開始哽咽了,坐着的人卻只想吐。

    “我真的封魔了,他也不算壞我的事,那時候我已經完事了,況且他還是我的同學。爲什麼?我爸不是人,就是因爲他多管閒事,我爸連我每次和誰滾在一起,做了多久,用了幾個套,she了幾次都要調查清楚,我被他關在家裏打,誰能體諒我?你們誰的爸是這樣?”陳飛揚的聲音忽然大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是受害者。

    “只要我的眼睛往小姑娘那邊多看了一眼,下次我爸就會把我拖進他的書房,你們知道那裏面是什麼嗎?鞭子、鎖鏈、鐵棍…你們誰知道那些東西打在身上是什麼感覺?”他的聲音在顫抖,雙手緊緊抓着桌面,像是恐懼到了極致。

    方殘聽也在發抖,氣的。

    “多管閒事!我不恨他恨誰?只要我自己不好過,他就也別想好過。”

    宋閒輕輕把他的手握在手心,方殘聽另一隻手在一側握拳又鬆開,再握拳,這樣反覆多次後才重新冷靜下來。

    “我怎麼做到的?他哥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只要有他在我就碰不着他,好不容易等他不在榆城,我想怎麼搞他就怎麼搞。他活的太幸福了,幼稚!只要表演的稍微真誠一點他就信你,說什麼信什麼!藥哪來的?你去酒吧走一圈想要什麼都能搞到,這世界你以爲白天就沒有一片漆黑的地?後來?後來他哥回來了,我不好對他下手,還有我全程錄了視頻,但很多事還是要試一試才知道,可能是因爲他實在被保護的太好了,抱着簡直是享受,我也沒有想過這種結果。”陳飛揚的激動的情緒急轉直下,有點可惜,“我原本是隻想再來一次。”

    方殘聽能清楚的聽到此起彼伏的吸氣聲和咬牙切齒的聲音,等到宋閒伸手來碰他的鼻子他才意識到自己一直在憋氣。

    “要是真能重來,我纔不會爲了一個不認識的奶奶去和別人打架,還搞得同齡人看不慣我,也沒得到一句謝謝,都是白費。”

    方殘聽覺得自己聽到這裏,也全部是白費,這種人內心的想法,他不管過了多久都理解不了。

    陳飛揚好像覺得自己錯了,又好像一點覺悟都沒有,只是沒力氣辯論而已。

    純粹是浪費時間。

    因爲在超市被一個十歲的孩子撞倒,聽到對方叫自己哥哥,發現自己有奇怪的反應,所以江曉斯成爲了那個首當其衝的試驗品。因爲心裏的慾念日漸加深,因爲再也沒有那麼多小小年紀就出來賣的孩子所以無辜的李宇變成了工具。因爲被自己的爸爸掐斷了妄念把所有的怨恨都施加於一個毫無關係的人身上。

    這些事情不管哪一件拎出來都是天大的笑話,根本只是步入絕境的人自欺欺人的謊言,但這並不代表任何苦難和傷痛都可以變得被人原諒。

    這世界上有太多不能被原諒的苦痛。

    三年前陳飛揚慌慌張張捂江曉斯的嘴時踢翻的小太陽讓江曉斯整個人變成了醜陋的可憐蟲,兩年前的巷子深處李宇變成了現在這樣自甘墮落的樣子,而他對顏瑜慘無人道又毫無道理的折磨讓顏瑜把自己的生命強行停止在二十歲。

    法庭安靜的能聽到身邊人的呼吸聲,庭審毫無難度,被告的辯護律師幾次三番被自己的辯護對象壞事最後似乎也放棄了,幾乎一言不發站在陳飛揚身邊。

    也許造就陳飛揚這種霸道暴力性格的確有多方面的因素,也許他真的曾經是不符合人道主義行爲的受害者,但是當他站在這方寸之間,當整個法庭都回蕩着他嘶啞又堅定的一聲聲“是”,已經不會有人對他的遭遇在感興趣了。

    被傷害不是任何人肆意傷害別人的理由。

    由於被告的配合,庭審出乎意料的順利,陳飛揚很快就被帶下去,他盯着地面僵硬的轉身,隔着一個個人看向了方殘聽,他額前的劉海已經擋住了他的右眼,下巴上都是鬍子,嘴脣大約是白的脫皮了,眼圈是紅的。

    方殘聽剋制自己的情緒,猛地低下了頭。

    直到陳飛揚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法庭裏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很快,竊竊私語聲,腳步聲接連響起,方殘聽發覺自己的手還在宋閒手裏,動了動手腕想掙脫,宋閒卻握的更緊了。

    “回家?”方殘聽手上的珠子發出清脆的響聲,另一邊帶着口罩的方殘雪愣了一下,隨即邁開步子,堅定的往外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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