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閒在樓下躊躇了一會，最終還是沒有上去，他始終沒有勇氣嘗試去面對自己心裏的陰影。
家裏一片漆黑，電視的光忽明忽暗，窗簾緊緊拉着，二兩聽到門口細微的響動立起了耳朵，門開的一剎那衝到了門邊，往方殘聽身上爬，方殘雪翹着二郎腿斜斜的看了方殘聽一樣，說出來的話和正在放映的鬼片一樣讓人感覺涼颼颼。
“還以爲你不會回來了。”
“你怎麼不開個燈啊？”
“你談戀愛談傻了？看鬼片開燈？”
“你不是害怕嗎？”
“現在不怕了，你還記得回來呢？我還以爲我大年三十還要去他家拉你回來呢。”
方殘聽無視方殘雪的抗議啪的一聲把燈開了，就見一斤躺在飲水機下面敞開肚皮睡得很很香，甚至還在打着小呼嚕。
“你看，每次你看鬼片她都這樣，躲起來睡覺。”
“啊？”方殘雪探出頭來看了一眼，又縮回去，曲起膝蓋又頂着電視屏幕，“我知道，這不是沒讓她在這受罪嗎？”
方殘聽擠到她身邊坐下，“你什麼時候走？”
“初三。”
“這麼早？”
“是，所以你可別再去對象家住了，一斤二兩託付給你了哈。”
“嗯，知道。”
方殘聽應下，又想起宋閒和他那本壓在枕頭下的書，有一股濃烈，陌生的情緒包裹住他，可手下毛茸茸的觸感讓他沒辦法在兩者之間傾向誰一點。
“要不然我帶去給經紀人照顧？”
方殘聽白了她一眼，“我又說不行，再說我也沒打算跟他住。”
方殘雪乾巴巴笑了兩聲，“是嗎？我看是遲早的事，今年過年你就在家吧。”
“不然呢？我去哪？”
“en……元之可能會過來。”
方殘聽擡頭看着她，疑惑道，“嗯？什麼時候？”
方殘雪語氣有點弱，好像有點不知道怎麼說，背塌下去靠着沙發，“不知道，大概想來就來了吧。”
方殘聽對這件事沒有異議，他很高興有人陪着她。沙發上傳來輕微的震動感，他順着聲音看過去，方殘雪在給元之回消息，他忽然沒頭沒腦說了一句，“姐你…”
話沒說話，方殘雪打完字扔了手機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什麼？”
“你和元之關係也太好了吧。”
“還行吧…”路燈斷斷續續亮氣，窗簾被外面的燈光擁成溫暖的黃色，“一開始關係沒這麼好，主要是她太黏糊人了。”
“那她大過年的跑出來她爸媽就不說什麼嗎？”
“那你大過年要跑去找宋閒我說什麼擋得住嗎？”
方殘聽擺正了自己，信誓旦旦，“我不會。”
接下來的時間快如白駒過隙，在方殘聽還在一天一天的計算顏瑜去世的日子的時候，樓下的對聯已經掛上了雪白的牆壁，二兩對着大紅的對聯一陣大吼，硬生生把新年的門敲開了。
顏瑜的話不多，不常笑，不會做飯不會佈置，對於新年的儀式感來說他只是一個點綴。
新年在城市永遠不能很好的體現出來，如果你想看到新年，必須走進安靜的小區，走進單元樓，才能看到門口淒涼的掛着的紅色對聯，偶爾還會有大紅的中國結，打開門，走進無數人家的小小新年。
方殘聽擡腳在二兩身上不輕不重的踹了一腳，皺着眉叫，“方殘雪你能不能讓它滾出去，什麼忙都幫不上還在這搗亂。”
“來了來了。”跟在拖鞋窸窸窣窣的聲音後的是方殘雪的嘀咕，“你以爲它是顏瑜。”
方殘聽動作停了一下，隨後面色不變的接話道：“趕緊弄走，煩死人了。”
“走了走了，我幫你吧，要我幹什麼？”
方殘雪把手伸向他面前的肉餡中，方殘聽一巴掌就拍開了她的手，聲音很驚慌，“你別動，沒洗手，髒死了。”
“那我幹什麼？”
“你想喫什麼拿什麼，我來做。”
方殘雪拍拍手，“好吧，對了，你買了咖啡豆回來幹嘛？”
“喝啊。”方殘聽垂頭一看，手上拿的是糖不是鹽，又趕緊放回去，面不改色的繼續說：“不是有時候困的看不進劇本嗎？”
方殘雪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冰凍的丸子落在流理臺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那我可真是謝謝你了。”
外面電視的聲音大的出奇，方殘聽很費勁才聽清楚她說的什麼，把筷子撞得叮噹響，大聲說，“你就不能把電視聲音調小一點嗎？聽不清楚。”
“有聲音熱鬧，不然太安靜了。”
筷子撞擊碗的聲音停了，只剩下外面電視聒噪機械的聲音和時不時傳出來的貓狗撕咬的打鬧聲，方殘聽低聲說好，想問今年要不要做糖醋排骨。
那是顏瑜才愛喫的東西。
猛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方殘雪急忙把頭從冰箱裏拔出來，匆忙往外走，一邊走手在自己衣襬上胡亂擦了幾下，冰箱門也沒關上，正在往外冒着冷氣，輕柔縹緲，在暖色的燈光下看的很分明。
方殘聽閉上眼又睜開，聽到方殘雪的聲音。
“現在就要過來？除夕還沒過。”
“你別鬧了，明天來玩。”
這句話是哄孩子的語氣，方殘聽很耳熟，宋閒也喜歡這麼跟他說話，這時他纔想起來自己忙着做年夜飯，今天一整天都沒有和宋閒聯繫，他堅信自己不是一個黏人的人，只是手上的肉餡看起來有點黏糊，讓他有點不爽。
“我弟做飯。怎麼沒和你哥待在一起？下棋？”
方殘聽蘸水的動作慢了一拍，隨後動作變得更快，餃子一個接一個整齊排列在白板上，他修長的手指在其中不斷穿梭。
“你哥來給我拜年不是應該的嗎？你就別跟着湊熱鬧了，初三要走別忘了。”
方殘聽忍不住放輕了自己的動作，勺子撞在碗壁的聲音，筷子點在水面上的聲音，薄薄的麪皮被擠壓，隨後雜糅在一起的聲音都漸漸變小，直至消失，一牆之隔外的聊天聲還在繼續。
“你哥哥今晚也要回家？爲什麼？好，那你去問他吧，如果他送你過來我給你準備睡衣。”
餃子全部排列在一起，碗底還有一層厚厚的肉餡沒有用上，方殘聽戴上手套，從虎口處擠出一個又一個小小的丸子，全部滾進了水裏。
“不答應？那你就好好陪你爸媽吧，好了你別鬧了，明天我可以去接你，嗯，嗯，真的……”
方殘雪接下來的話方殘聽全部沒有聽進去，他站在流理臺邊低頭搗鼓着碗底的肉沫，半晌後悄無聲音把方殘雪扔在臺上的鑰匙塞進了自己口袋裏。
將近十二點響起忽遠忽近的鞭炮聲，二兩飛速鑽進了房間，往外面一看，天空依舊是黑漆漆一片，只有聲響，沒有色彩。
方殘雪端端正正在桌上每一邊都擺好碗筷，糖醋排骨擺在離自己最遠的地方。兩雙筷子握在人溫熱的手掌中，兩雙端端正正的擺在碗邊。
方殘雪喫的不多，幾口後豎起筷子看向方殘聽，“你明天要出去嗎？”
“嗯？不出去啊？怎麼？”
“哦，元之要來。”
“那讓她來唄。”
“你不去找宋閒？”
方殘聽搖頭，還在喫排骨，方殘聽把他剛夾起來的排骨打掉，方殘聽瞪了他一眼，繼續夾。
“你不能這樣。”
方殘聽瞪着她，“我怎樣？”
方殘雪靠着椅子說的頭頭是道，“你不能老是讓別人主動，談戀愛講究的是有來有回，懂嗎？”
方殘聽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你要適當主動一點，不能仗着是別人追的你就肆無忌憚擺架子。”
方殘聽反駁，“他根本沒追。”
方殘雪眼神亮起來，湊近他問：“你追的？看着不像啊。”
方殘聽喫不下了，扭頭避開她的視線，嘟囔，“怎麼可能。”
“那…”方殘雪琢磨了一下，“他一開口你就同意了”
方殘聽這次沒說話，但是明顯看的出來他不太坐得住，已經想走了，方殘雪挪到他身邊按住了他，小聲說道：“你就沒稍微考慮一下？就這麼彎了？還是你一直都喜歡男的？我完全不知道啊。”
方殘聽僵着脖子，耳朵有點紅，板着臉說：“沒有。”
“那你怎麼忽然就彎了？”方殘雪的語氣有點嚴肅了，“你不會是要做渣男吧？直裝彎？”
方殘聽也很嚴肅的橫了她一眼，“我在你心裏就這樣？你有毛病還是我有毛病？大過年能不能不要打聽我的性取向了？”
方殘雪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無聊，來聊聊，今年又不在姑姑姑父家。”
“那你是不是和元之有情況啊？”
“怎麼可能？”方殘雪立刻否認，“她小孩子，有點黏人而已，我要是還同性戀那咱們家完了，真斷後了。”
方殘聽拖着椅子往前挪了挪，聲音不像剛剛那樣有底氣，雪白的脖頸在灰色的毛衣下漸漸變紅。
“我也不是同性戀，我只是喜歡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