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那日小姑娘仰着腦袋甜甜說,“我叫蕭羨魚,蕭蕭落葉的蕭,臨淵羨魚的羨魚,唔,十三歲了!”內心頓時一片柔軟。
他是個不合格的父親,女兒長大了,成了漂亮懂事的小姑娘,可自己卻從未盡過一天父親的責任,她的生活裏沒有自己的身影,僅有的一次交集,她叫自己卻是景叔叔……
一整夜的輾轉反側,他多想直接衝去找到女兒,告訴她自己不是什麼叔叔,是她的父親!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卻得知今天是胤平帝入金陵的日子,她的女兒誤以爲父親是昭王,也在那裏迎接皇帝,然後參加夜宴。
作爲雲中之主,他要入宮,要參加夜宴不難,可是要見自己的小公主,他不想草率。
興陽宮夜宴上人太多,又有凌驍虎視眈眈,魚兒先入爲主,認爲凌驍是她爹,他需要準備充足的證據,證明自己纔是她的父親!
“興陽宮那邊……結束了吧?”
景祁背手立於竹樓前,擡頭靜靜的看着那一輪明月。
身後的白衣戴面具男子垂首稟告道,“一刻鐘前,興陽宮夜宴結束,衆賓散,少主獲封西平郡主。”
景祁蹙眉,他轉過身看向屬下,清潤好聽的聲音有些疑惑,“西平郡主?看來是凌驍的手筆了。”
凌驍給魚兒請封了西平郡主,那說明胤平帝已經認可了魚兒是他的女兒,到時候自己想要帶魚兒回雲中恐怕不會那麼容易。
屬下又道,“而且,不知爲何,沈相亦稱少主是他的女兒,昭王沒有否認,皇帝也已經認可。”
景祁:“???”
沈懷風?他怎麼也來湊熱鬧了?
凌驍居然什麼都沒有說?
景祁左思右想,覺得這事有些古怪,他默了下,道,“繼續查,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另外遞上帖子到行宮少主那裏,就說,景祁請她到竹園一敘。”
“是。”
屬下遲疑片刻,又道,“尊主,藥已經煎好了……如今少主找到了,您若是不養好身體,日後怎麼照顧少主啊。”
“……下去吧。”
那屬下還想說什麼,終究是沒有開口,將一個藥碗放在了一旁的小桌上,這才離去。周遭頓時安靜下來,只聞颯颯風聲。
景祁輕輕轉了轉手裏的匕首,長睫微垂,沈懷風和凌驍都說自己是魚兒的父親,他直覺這件事不對勁,當年不少人喜歡阿音,大家都不怎麼對付,但是那兩個人居然默認了對方的存在,古怪!
罷了,他多想也沒有用,明天見到魚兒一切就知道了。
他收起匕首轉身進屋,頓了頓,拿起那碗藥汁,沒說什麼一口喝了,屬下說的沒錯,他現在確實要喝藥,他已經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蕭羨魚悠哉悠哉回到浣花園時,蕭老夫人帶着蕭家主和蕭大夫人已經在小樓的花廳等一陣子了。
看到小姑娘出現時,三人俱是眼前一亮,蕭老夫人頓時顫抖着手想要上前,但又忍住了,只是手緊緊攥着柺杖,露出了一個和藹又摻雜着悲哀的笑容。
這個老奶奶……他們是誰啊?有點熟悉,蕭羨魚微微思索,內心忽然冒出來一個想法,他們不會是……
正想着,蕭家主上前一步,嗓音微微發澀道,“西平郡主,我是……金陵蕭氏的當代家主。”
果然……
蕭羨魚看了眼明顯緊張的三人,抿抿脣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沒我允許,不準人靠近這裏。”
宮女們福身行禮道,“是,郡主。”
宮女們陸陸續續退下,廳裏只剩下蕭羨魚四人。
“坐下喝杯茶慢慢說吧。”
蕭家主三人緊緊盯着蕭羨魚,眼裏滿是期待和懷念。
蕭羨魚道,“你們想的沒有錯,我叫蕭羨魚,我孃親叫蕭聞音,是蕭氏的女兒。”
蕭老夫人眼眶一下子溼了,她拄着柺杖快步走到蕭羨魚跟前,連步子有些趔趄都顧不上了,蕭羨魚連忙扶住她,蹙眉道,“老夫人,你走太快了,別摔倒了。”
蕭老夫人反手抓住蕭羨魚,紅着眼眶哽咽道,“魚兒,我不是老夫人,我是你外祖母啊!”
“外祖母?”蕭羨魚愣了愣,她看這個老奶奶就覺得親切,還以爲是因爲她是孃親同族的緣故,原來她是自己的外祖母……
“是啊,孩子,你娘,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小女兒啊!”
蕭老夫人泣道,有些枯瘦的手緊緊的抓着蕭羨魚的手。
蕭羨魚有些怔愣,蕭家主便走上前激動道,“魚兒,我是你的親孃舅啊!”
就連不遠處一身華服的溫婉美婦人也眼眶微紅看着她。
蕭羨魚抿抿脣,感覺雙方的信息好像不太匹配,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要不,我們坐下慢慢說?”
她想了想,猶豫道,“實不相瞞,我娘從來沒有跟我提過她的身世,你們能說說我娘以前的事嗎?”
她扶着蕭老夫人坐下,蕭老夫人還握着她的手,哽咽道,“你娘是我最小的女兒,她出生的時候,我難產了一夜,你外祖父就在產房外給我彈了一宿的琴,所幸母女平安。後來我給她取名聞音,阿音自小就很聰明可愛,含着金湯匙出生,卻一點也不嬌氣,喜歡親自做事,學什麼會什麼。她六歲時,我們在院子裏給她種下了一棵海棠樹,她很喜歡,常常在那樹下讀書,她會講很多笑話,把我和你外祖父逗得哈哈大笑,每次她偷偷溜出去玩,我就在那樹下等她,她回來時總會在我額前別一朵海棠花,拉着我的袖子撒嬌……”
“直到十四年前,你娘去了北海,就再也沒有回來,所有人都說她死在了那裏。可我不相信啊,我總覺得阿音還活着。我每天看她的畫像,坐在院子裏的海棠樹下等她,可我等了十幾年,我越來越老了,卻見不到女兒最後一面……”
蕭老夫人泣不成聲道,“都怪我,要是我當年不讓她去北海,會不會就沒有這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