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的菜——哎?”
他衝進餐館的洗手間。
一邊喘,一邊用顫抖的目光與鏡子裏陌生人同樣不敢置信的眼睛對了視線。
他們面面相覷地望着彼此,兩人都不敢相信地伸手想要觸碰彼此,卻又都不出所料地被一面冰冷的玻璃阻撓。
——
這是第三次。
被那羣瘋子用過量的抗生素活活弄死,然後重生在一個陌生人的身體裏。可是——
“今天是多少號!”
他出了洗手間,在周圍熟悉的方體漢字的環境裏,一把抓住一個路過的黃皮膚服務生肩膀。
對方被客人激動的情緒嚇了一跳,手裏的盤子差點摔到地上。
“是,是7月2號,先生您是哪裏不舒服嗎?需不需要我爲您叫救護車……”
“……”
不。
不對。
他鬆開掐在服務生肩膀上的雙手,恍恍惚惚地擡頭看向掛壁上的時鐘,混沌地陷入時空爲他量身定製的漩渦與海潮裏。
時間。
是時間。
時間又一次跟他變了個戲法,倒退了……整整一天。
——
他沒有再像前兩次那樣,興奮地慶祝自己終於擺脫了那羣變態和瘋子的控制,而是拖着發軟的兩腿,跌坐回方纔離開的椅上。
失去意識前的噁心作嘔感還殘留在舌齒間,看着一桌的中式美食,卻壓根沒有進食的慾望。
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愣愣地看着玻璃窗外的太陽,反覆地思考這個問題。直到他在街道上像個幽靈般遊蕩了一天,因突如其來的心肌梗塞,慘白着臉,直挺挺地倒在人潮涌動的鬧市。
意識即將再次回籠時,他模糊地聽到:
“又成功了”
“這次的量也扛下來了”
“下次可以再加點量”
“是因爲厲害又可怕的求生欲嗎”
“不知道,但就像個怪物……”
「9.」
他醒過來時,還渾渾噩噩。
高強高頻率的電擊讓他身體的所有機能都掉進了用麻木與遲鈍編織的陷阱,整個人的精神恍惚不清。一直到心臟在強烈電流的攻擊下徹底麻痹,他從另一副身體裏醒來,那股分不清真實與虛幻的痛感也伴隨而來。
眼前模糊一片,他摸索地向前走。
結果剛走出數十步,就在周圍的一陣驚呼裏,在急促的剎車聲下,身體騰空,感受到體內五臟六腑的劇幅挪移……
——
他又在一個陌生軀殼裏甦醒,沉默地看着陌生手心的掌紋。
在確認過時間,他爬上天台,背朝川流的馬路,張開雙臂後,瀟灑地向後傾去。
——
他再次醒來。
與上一次的墜樓完美對接,時間沒有倒流。
「13.」
少年模樣的人在白色的迷宮裏赤腳奔跑,一羣武裝黑衣人持槍追在他身後。
拔扯注射器時用力過猛,素白色衣服上沾染了星星血跡,但他絲毫不在意,滿腦子只有跑、跑、跑的再快點。
他拼命地跑,用盡全力逃跑,鮮豔的頭髮在空中飛揚,想要逃出牢籠。
……
“你是怪物,怪物啊啊啊啊!”
“閉嘴。”
少年一腳將失聲尖叫的科研員踹倒在地,狠狠踩在對方的腦殼上。
他的白衣服已經被染成紅色,插在右胸口的手術刀明晃晃地諷刺着這個妄想殺死他的科研員。
少年用力拔下插在胸口的手術刀,噴發的鮮血濺得到處都是。他將刀片在還算乾淨的褲腿上擦了擦,擦去自己的血。
被血濺了滿臉的科研員目光逐漸呆滯。
“怪物……”
“都說了,”
少年舉起刀,一雙異於常人的紅眼睛盛滿了憤怒。
“我不是怪物!”
噗——
……想殺一人很容易,一個插電的吹風機再加一池子的水就能搞定。殺死一人也很難,你要將乾淨的自己親手弄髒,摔碎原有的核心觀,將刀片推入另個人的胸口。
銀白手術刀入體,果決地刺穿心臟。
就像他對他做過的那樣。
(1)
如果自殺的話,是不是就可以真的死掉了?
他這麼想着,就從倒下的男人手裏拿過槍,向自己扣動扳機。
「273.」
“哈哈哈哈哈哈!”
他十分解氣地看着將自己困住四年的地方被大火瘋狂吞噬,開始肆意地大笑,伸手捋了把遮住眼睛的頭髮。像在流血的眼睛裏已經笑出了淚花,手上流淌的液體像從頭髮上薅下的過期色素。
——
少年從荒郊野嶺裏出來,拖着疲倦破碎的身子,漫無目的地一路向東。爲了能夠躲避漫天追殺,他將身上顯眼的地方染成最普通的模樣。
可沒什麼用,他還是死了。
劣質的黑色染髮膏也沒有立馬上色,在公共洗手間裏沾了一地,還與新鮮滾燙的紅色混到一塊,在頗有情調地地板上繪出了幅濃墨重彩的抽象畫。
再次睜開眼,他搖搖晃晃地從血水中爬起,轉過頭,眼神空洞地望着鏡中滿身鮮血的自己。
「275」
“我要報警。”
“好的,別緊張先生,請問您遇到了什麼問題?”
“有人殺了我。”
“先生……請不要開這種玩笑,請問您是受到了什麼威脅嗎,您現在方便——”
嘟,嘟,嘟,嘟
“……”
他掛上話筒的動作很慢很遲,在最後目視這個吞掉他身上僅剩的硬幣的電話機數秒後,才推開門,走出了偏僻公路上的公共電話亭。
傾盆的大雨澆灌生長在郊外的野草,將墜落到瀝青路面上的血滴暈開,逐漸沖淡了一個人來過的痕跡。
「300」
“怪物啊,是,是怪物……”
少年一隻腳踩住男人發抖的肩膀,面無表情地拿起地上那把曾貫穿過他胸膛的長刀。
手起,刀落。
——
“我不是怪物。”
他站在溫熱的屍體旁喃喃,腳下是蔓延的血泊。像在對那人生前的遺言做出遲到的反駁,又像在告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