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看到的人才能聽見。
杜康沒想過會再次遇見林靳冉，以這種猝不及防的方式。
圓桌中央的人，依舊是那副坦蕩到淡漠的表情，時間好像並未在他身上留下什麼痕跡，只是眉眼間成熟了些。翩翩少年，霽月光風——他依舊是上帝的寵兒。
真好。
“杜康，你們怎麼也在這？湯芸芸這是怎麼了？還喝醉了？”包廂內，孫子傑滿臉驚喜的站起身。
杜康還沒回過神，楊梅笑了笑，解釋道：“我們二班正好在邊上聚會呢，芸芸不小心喝多了。”
“咦？你是？”孫子傑抓耳撓腮。
“楊梅。”楊梅好笑道。
“楊梅？”他瞪大眼睛，屋裏的趙礫、王競原、伍思涵紛紛叫嚷起來，氣氛一下子熱鬧起來。
“快進來啊！”
“遇見就是緣分！”
“楊梅班長變化可真大！”
陳景隅道：“進去坐坐？等會結束我送你們回去。”
楊梅一副求之不得的表情，“yu神開車來了？那正好，我還擔心湯芸芸吐出租車上呢！”
陳景隅失笑。
孫子傑已經迎出來了，從杜康手裏接過湯芸芸，還一副嫌棄的表情，“這女人喝醉了怎麼這麼重啊！”
他們大學在一個城市，四年期間還有聯繫，所以並不見外。
可惜湯芸芸醉得不省人事，不然早就跳起來和他吵個八百回合了。
楊梅挽上杜康的手，不動聲色的晃了晃，“我們進去吧？”
杜康這纔回過神，感激的衝她點點頭，“好。”
湯芸芸被孫子傑扶到了沙發上躺着，趙礫和王競原搬好了椅子，兩人落座。
隔着一個圓桌，對面的林靳冉禮貌問候，“好久不見。”
他的語調太過平靜，表情無懈可擊，就像所有久別重逢的朋友，讓恍惚的杜康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四年半，足夠把記憶銷褪成黑白，她怎麼能夠奢望他還和以前一樣？
甚至她自己，也不是高中時的杜康了。
“好久不見。”她微笑着，努力忽視泛起的苦澀。
在外人眼裏最平常不過的對話，就這麼結束了。
孫子傑今天特別興奮，“哈哈哈哈，靜靜回來了，路上碰見的時候我以爲自己做夢呢！這不立刻扣下他！馬不停蹄通知了兄弟們，組了這個局！杜康你是不是也被嚇了一跳啊，臉那麼白。”
衆人都朝杜康看去，果不其然，巴掌大的臉蒼白得沒有絲毫血色。
所有人都看出她不太對勁，楊梅立馬開口道：“怪我，二班聚會安排的時間不湊巧，杜康熬了兩個晚上，才把北京的事安排好。昨天凌晨纔回到寧城。好幾天沒睡好了，我家離這近，等會直接去我家睡吧？”
杜康垂着眸點頭，“好。”
孫子傑大大咧咧，“聽湯芸芸說杜康你開了個淘寶店，這麼忙是不是生意很好啊？”
“淘寶？”趙礫驚訝，“杜康這麼厲害！”
“我記得杜康學的是服裝設計吧？央美的高材生，那肯定厲害啊！”王競原笑道。
伍思涵點頭，“現在淘寶做得好，一年可是能賺不少。”
“沒你們說得那麼好。”杜康收斂心神，認真回道：“我做淘寶時間早，那時候比較好做。”
趙礫：“那也很辛苦吧？我看你和高中都沒怎麼變化，好像還瘦了些。”
杜康只是笑笑。
“天天熬夜，能不瘦嗎？”陳景隅神色不愉，看着杜康，“高鐵票沒了，又坐動車回來的？買到臥鋪沒有，北京回來12小時你也不怕累。我說了，坐飛機到上海，我可以送你回來。”
上海到寧城只需要一個小時，白水鎮更近，鎮北就有一個高速口，可是杜康並不想耽誤他訓練。陳景隅爲了比賽付出了多少，她是知道的。況且高鐵站就建在白水鎮鎮東，下了火車打的，一個起步價就能到家，除了車上時間久一些，比坐飛機方便多了。
於是她像過去每次一樣，點頭道：“我知道，下次一定叫你。”
換來陳景隅沒好氣的一瞥。
“原來yu神也有沒辦法的時候。”王競原笑道：“杜康也是想讓你好好訓練多拿幾個冠軍。”
“就是！lpl雄起！不過我們景隅還是這麼關心妹妹。”孫子傑感慨，“靜靜，你還記不記得分班第一天，這狗東西還和我們說跟杜康只是初中同學。”
林靳冉微微勾勒嘴角，卻沒有接話，看向陳景隅，“怎麼想到去打電競了？”
寂靜。
包廂明亮的燈光下，衆人的表情一覽無餘。
陳景隅扶了扶眼鏡，直接道：“那年我心臟病犯了，錯過了高考。”
看着林靳冉霎時僵住的神色，他笑了笑，“現在已經好了，也找到了真正想爲之努力的事，你應該恭喜我。”
林靳冉只看着他，目光凝重。
孫子傑擔心道：“靜靜……”
半晌，林靳冉垂下視線，自嘲一笑，“我當年還在奇怪，什麼樣的腿傷連體育課都上不了。”
陳景隅端起酒杯，朝他示意，“這杯我幹了。”
林靳冉沒出聲，卻也仰頭把自己杯子裏的酒喝盡，“我們扯平。”
“扯平。”陳景隅笑道。
孫子傑兩邊看看，鬆了一口氣，“好了好了，happyending！這杯我也幹了！敬我們的重逢！”
大家看着彼此，都笑起來，也舉起了酒杯，“敬重逢。”
這個詞語太美好，彷彿有無限可能等待着發生，杜康也忍不住笑起來，和楊梅碰了碰杯。
伍思涵放下酒杯，“不過當年景隅生病真是嚇了我們一大跳！我們班的女生吶，靳冉你走了她們哭，景隅住院了也哭，都快趕得上孟姜女了。”
“那時候都快高考了，我們班主任快急死了。”趙礫也道：“不過我印象裏杜康好像一直沒哭，就是整天冷着臉，沒個笑臉。”
杜康反射性的握緊手，她並不想提及那段時光，也不想自己露出異樣，深吸了一口氣，平靜道：“我知道他會沒事的。”
楊梅擔心的看着她，她清楚的記得，那時候在教室裏，杜康表現得和往常一樣，可晚上回了寢室，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有時候睡着了還會做噩夢。當年，一直是她和湯芸芸輪流陪着她睡的……
她不由的想像曾經那樣拉住她的手，那邊的孫子傑卻不贊同的搖頭，“杜康你就別逞強了，湯芸芸有一次說漏嘴，說你經常失眠，晚上做噩夢還會哭。”
眼看杜康整個人僵在那裏，楊梅急忙道：“孫子傑你趕緊去叫份醒酒湯來！不然明天芸芸頭疼。”
孫子傑愣了愣，“……哦哦！我這就去！”
王競原看出杜康的不自在，打圓場道：“這個孫子傑，還是醫學生呢，不如楊梅細心！不過妹妹擔心哥哥，應該的嘛！別說，我還挺羨慕景隅有個這麼乖的妹妹的，你們說是不是？”
“是！”伍思涵急忙點頭。
趙礫也道：“別說，隅哥還真是人生贏家。是不是哥？”他看向林靳冉。
林靳冉卻道：“失眠也是一種病，建議看醫生。”
杜康心中一跳，他是在和她說話嗎？
她抿了抿脣，“後來好了。”
林靳冉不置可否，轉頭去和趙礫說話了。
陳景隅看着身邊垂着眼的人，默默嘆了口氣，撫上她的發頂，“真不失眠了？”
杜康點頭。
“下次有什麼不舒服要和我說。”
“我知道。”杜康躲開他的手，“你把我頭髮弄亂了。”
陳景隅低聲笑着，楊梅一時看出了神。她邊上的伍思涵道：“楊梅班長真是大變樣了，這髮型好看，哪裏做的？”
楊梅急忙轉頭，看着他漂成奶奶灰的髮色，儼然是同好，“中南步行街上一家老店，在小巷子裏有點難找，我直接定位給你吧？”
“好！”伍思涵果斷拿出手機，兩人添加微信。
“對對！難得這麼巧碰上，大家都把微信給加上！”孫子傑正好回來，也拿出了手機。
“這麼麻煩，直接拉個羣不就好了。”陳景隅說道，智商的優越感體現得淋漓盡致。
“yu神這麼久沒見，犀利了不少。”楊梅笑。
“畢竟是冠軍，常規操作。”趙礫插嘴。
杜康從口袋裏掏出自己的手機，陳景隅已經把她拉進了羣裏，她點了同意，把湯芸芸拉進來的功夫，好友申請消息已經刷了屏。
四個新增好友，都帶了名字，沒有那個人。
杜康改好備註，重新點進那個被孫子傑命名“一中傑出校友”的羣，看着那個唯一沒在好友列表的頭像——
雨天，窗外，行人撐着各色的傘，像隨手拍的一張圖，一如那個由lin三個字母組成的微信名。
簡單隨意。
杜康遲疑了下，最終還是點開那個頭像，按下了最下方的添加到通訊錄。
可好友通過的消息遲遲沒來。
杜康擡眸望過去，他穿着一件簡單的黑色羊絨衫，並沒有拿出手機，而是拿着一個銀色打火機，在指尖轉着。
一如記憶裏那個轉筆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