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上鉤了。
車子一路順暢駛入蘇家。
蘇林海努力壓抑自己的急切,吩咐家傭上茶,卻被戚泉攔下:“直接招魂吧。”
所以她很不喜歡跟人打交道,到處都充斥着客套,她只想速戰速決。
蘇林海不懂她的心思,自然感動。
他以前重金聘請那麼多大師,大部分都倨傲得不得了,像戚泉小姐這樣胸懷氣度的大師,實在是太少見了。
蘇融的屍骨被很好地保存在一副小小的水晶棺中,根據法醫鑑定,小孩是被掐死後拴着石頭沉的河。
後來血肉分解,繩子鬆散,骨頭也埋入河牀裏。
他是枉死,死後執念不消,魂體滯留陽間,在執念的催引和對親人的思念下,來到蘇林海的身邊。
但龍江市離他的埋骨之地有些遠,他無法時時刻刻待在父親身邊。
現在回到父母身邊了,雖然這座大房子不是他以前住的家,可只要有爸媽在,他什麼都不在乎。
別人看不到,戚泉卻看得清楚。
一個小小的魂體在水晶棺旁跳來跳去,興奮地轉着圈兒。
忽然間,蘇融的目光跟戚泉撞上。
他愣了一下,有些警惕地躲到另一側棺壁,試圖遮掩自己的身體,只探出一個小腦袋悄咪咪地瞅着戚泉。
戚泉舉起右手,虛空畫符,淡金色的靈力在空中凝結成肉眼不可見的符籙,沒等小鬼反應過來,無形的符籙印入他的魂體,點點金芒如螢火般擴散,魂體漸漸變得凝實。
他驚訝地攤開自己的小胖手。
蘇家三人同樣震驚到失語,世界觀徹底改變。
蘇太太最先反應過來,一下撲過去就要抱住茫然的蘇融,蘇融卻下意識一躲,避開她的懷抱。
懷抱落空,蘇太太心頭劇痛,哽咽着問:“融融,你是不是在怪媽媽?是媽媽對不起你,是媽媽沒有看好你,都是我的錯,都是我……”
“媽媽。”蘇融突然叫了一聲,圓潤的眼睛遽然迸射出神采,“媽媽!你能看見我?!”
蘇林海也顫抖着說:“融融,我是爸爸。”
“爸爸!”蘇融興奮地往前一蹦,幼小的身體緊緊貼着蘇林海的小腿,仰着小腦袋,笑得格外開心。
蘇太太:……
她哭得更大聲了。
蘇林海蹲下,伸出雙臂,想抱又不敢抱,怕自己會碰碎這個美妙的夢。
“融融,你去抱抱媽媽好不好?”他面容極盡溫柔。
蘇融眨眨眼,回頭看向蘇太太,聲音稚嫩,神情卻沉靜:“可是媽媽身體不好,我離得太近,會傷害她。”
所以他一有機會,就會找爸爸玩。
蘇家三人:“……”
蘇太太凝滯片刻,猛地伸手一攬,將蘇融小小的身體擁入懷中,泣不成聲。
時隔十七年,蘇融重新回到母親溫暖的懷抱,眼中也泛起了淚花,他不想傷害媽媽,可他捨不得媽媽的懷抱。
蘇暖暖站在一旁,悄悄抹着眼淚。
眼看蘇家即將上演一番重逢的苦情劇,戚泉不得不提醒:“有時間限制,有什麼想說的儘快說。”
蘇林海立刻慌了,“戚大師,爲什麼這麼說?”
“他滯留陽間太久了,該去輪迴了。”戚泉見慣生離死別,平靜地回答。
蘇太太摟得更緊了。
她心知對蘇融來說,輪迴是最好的結局,可她真的捨不得啊。
突然想到什麼,她說:“融融,快去見見你妹妹,她叫暖暖。”
蘇融聽話地轉身看向蘇暖暖,說着童言稚語:“妹妹長得好快,我走的時候她還在媽媽肚子裏呢。”
當年蘇太太懷着蘇暖暖,聽聞蘇融失蹤的噩耗,一下動了胎氣,拼着命生下蘇暖暖,自此元氣大傷,身體一直不太好。
“妹妹,”蘇融走到蘇暖暖面前,一副小大人模樣,“以後就由你孝順爸媽了哦。”
蘇暖暖破涕而笑,紅着眼睛道:“我會的,哥哥。”
雖然喊一個六歲小孩“哥哥”有些奇怪,但有些血脈之間的感應就是這麼神奇,即便未曾謀面,可她一看到蘇融,就覺得親切。
“蘇融,你該走了。”戚泉像個無情的劊子手,斬斷蘇家來之不易的重逢。
蘇太太瞬間痛哭起來,蘇林海也背過身拭淚,蘇融低垂着小腦袋,默默不吭聲。
蘇暖暖心念一動,忙道:“可是殺害哥哥的兇手還沒找到,哥哥不能輕易離開,要不然等到兇手伏法,再讓哥哥輪迴?”
“對對對,”蘇林海附和,“戚大師,能不能等找到兇手,再、再……”
後面的話還是捨不得說出來。
戚泉瞥一眼蘇融:“還記得當初害你的人嗎?記得就描述出來,再拿去給警方模擬畫像。”
十七年前監控少,現在是大數據時代,只要能畫出犯罪嫌疑人的畫像,只要犯罪嫌疑人還活着,找到是遲早的事。
蘇融擡起頭,神情竟再無之前的稚氣,一雙眼睛極爲幽深:“他們蒙着臉,我只記得他們的眼睛和眉毛,如果再讓我見到他們,我能認出來。”
但模擬畫像卻是走不通了。
“他們?”蘇林海敏銳捕捉字眼,“不止一個?團伙作案?”
蘇融點點頭,“他們拐走的孩子,也不止我一個。”
只是他反抗激烈,人販子不小心把他掐死了,再扔進偏僻的小河裏。
那個地方墳地集中,榕樹又有聚陰之用,巧合之下,他變成了有意識的鬼。
這麼多年過去,他學到了不少現代知識,並非一個心智只有六歲的孩子,只是魂體的大小停留在死前那一刻。
“該死的人販子!”蘇林海恨罵一聲。
蘇融與戚泉對視,認真問道:“我不想去輪迴,我想陪着爸爸媽媽和妹妹,我想親自找到兇手,可以嗎?”
戚泉沉默片刻,說:“即便付出代價?”
“我知道這次選擇不輪迴,以後就再也沒有輪迴的機會了。”蘇融早已深思熟慮過,面容堅定道,“我想留下。”
“不要!”蘇太太率先出聲阻止,滿目擔憂,“融融,你去輪迴!”
當鬼有什麼好!
她的融融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她再捨不得也不願兒子永生永世當一個鬼。
蘇林海同樣勸道:“融融,你去輪迴。”
“媽,爸,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蘇融轉身朝他們跪下,磕了幾個頭,“沒親眼看到兇手伏法,我死不瞑目。更何況,我還沒當夠你們的兒子。”
夫婦二人淚如雨下。
蘇暖暖吸了吸堵塞的鼻子,甕聲甕氣問:“戚泉姐,能不能寬限哥哥一些時間,等兇手抓到再去輪迴?”
“他再不去輪迴,很快就會消失。”戚泉解釋道,“魂體滯留陽間有限制的,要不是他的埋骨之地特殊,他早就不在了。”
“那我們把骨頭重新埋——”蘇暖暖脫口而出,卻又戛然而止。
那是哥哥遇害的地點,怎麼能讓他繼續埋在那種陰森可怖的地方呢?
她在說什麼啊!
戚泉搖了搖頭,既然已經被撈出來,再回去也無濟於事。
“大師,請讓我留下,我願意承擔失去輪迴的代價。”蘇融起身說道。
戚泉暗歎,“可這只是其中一個代價。”
“大師,還有什麼代價?!”蘇林海驚問。
戚泉沒回他,只問蘇融:“你還願意留下嗎?”
“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