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停歇地下了三天,我們每一天都在等待雨停,結果雨水非但沒有退去,反而越來越大。村子裏地勢低窪,水在院中積聚排不出去,整個倒灌進了屋子裏。我們把能挪的東西全部挪了位置,能堆的物件也全部堆到櫃子最上面,儘管這樣還是泡爛了許多傢俱。
第四天一大早阿晶就穿着雨披冒着風雨趕回來,說要接我們去鎮上住,他們家的牀起碼還能睡覺,食物也還夠喫幾天。
最重要的是,鎮上沒停電。
老田和阿媽都表示贊同,簡單收拾了點東西就準備走,到了門口才想起始終站着不動的我。
阿媽回頭喊我:“你發什麼呆?”
我這纔回過神來,動了動嘴皮子小聲說:“我就不去了。”
她兩隻眼睛瞬間瞪起來,詫異地問我:“你說什麼?”
幾秒鐘的功夫,我壓下所有的情緒,儘量讓自己看起來沉穩地說:“你們跟阿晶走吧,我留在這裏,等一切都變好了,你們再回來。”
她將身體完全轉過來,忍不住問:“你發什麼瘋?”
阿晶看氣氛不對,連忙扯她袖子勸道:“媽……有話好好說……”
阿媽一把甩開他的手,又問:“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深呼一口氣,軟着嗓音回:“我有點擔心榮阿婆……”
阿媽不耐煩地打斷:“她孫子在,用不着你擔心。”幾乎是很短的時間內,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不確定地問:“你是不是和她孫子好上了?”
我的沉默算是坐實了她的猜測。
“你知不知道你們相差幾歲?”她的語氣透着不可思議。
對於阿媽的反應我心裏也很不舒服,故意忽略掉她的問題反問道:“你不是天天盼着我嫁出去嗎?”
“那他能娶你嗎?”她又耐着性子問。
“他娶不娶我是他的事,我喜歡他是我的事。”我冷着腔調回。
“你……”
“好了,好了!就隨她去吧。”老田開口。
老田這輩子,幾乎沒跟阿媽唱過什麼反調,少數的幾次都是爲了我。他揹着手在屋裏走了兩圈,我覺得那腳步比我小時候偷掂他的菸袋還沉。
最後他催促阿晶提上東西,率先走出家門,阿媽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到底什麼話也沒說,跟着走進了雨幕之中。
阿晶面色爲難,語氣滿是擔憂地叮囑:“那……姐,你自己一個人的時候注意安全。”
我點點頭說:“嗯,你照顧好爸媽。”
他回:“知道了,姐,你把自己照顧好就行,其他的都交給我,你就放心吧。”
我在他們走後不久就匆匆出了門。
當我站在李笠家門口的時候,注意到重新修繕的那堵牆——邊上的舊牆體四處裂縫,有水潺潺汩汩地滲透進去,只有它顯得異常□□。
大門沒關,我擡腳往院內走。李笠還在家,我看到他的身影就立刻飛奔上前。
他本就過大的眼睛看到我後又睜圓了些,有驚訝又擔心的語氣問我:“你怎麼來了?”
我答:“我來看看奶奶。”
我微笑答:“嗯,奶奶。”
我的意思他聽得很明白。
他將我拉入懷中,說:“村裏有安排,我已經把奶奶送到了安全的地方。”
我感到熟悉的安心,給他迴應:“嗯。”
他又說:“我正準備去找你,把你也送過去,還有你爸媽……”
我稍微用點力氣,擡起頭對上他的眼睛,告訴他:“我爸媽已經和阿晶去鎮上了,現在家裏就我一個人,你不用擔心他們,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話還沒說完,突然覺得肩膀一痛,李笠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看着我,眼神複雜地打斷道:“阿水!”
我擡手描摹他的眉梢,不急不緩地問:“嗯,我來找你,你不高興嗎?”
他放任我胡作非爲的小動作,終是鬆了手勁,說:“高興。”
我用手指戳着他的下巴說:“這裏,扎人。”然後又摸到他的頭髮說:“這裏,也扎人。”
他像哄小孩一樣的語氣問:“你是在說我像刺蝟咯?”
我搖搖頭,說:“不是。”看他在等着我的下文,因此沒有繼續賣關子,說:“像毛栗子。”
從第一眼看到就覺得很可愛的毛栗子。
我的家鄉很多年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持續強降水天氣,快中午的時候雨勢一度達到了這幾天最大。
村子兩頭還好點,越往中間地勢越低。好在村子裏有幾個坑塘,一定程度上緩解了降水的壓力,不過溝渠和小橋附近依然淤積嚴重。
村民大多措手不及,家中沒有充足的食物和水,房子也岌岌可危。儘管村裏已經作了安排,仍是有很多家庭連轉移都困難——老的老,小的小,唯獨中間兩個壯年,怎麼都看顧不過來。
李笠上午已經救助了一批,這會還要繼續,我跟着幫忙,他也沒有拒絕。
村裏之前提供的地方逐漸不夠用,大家商量了一下,學校有一處教室是新蓋的,地基穩固,牆壁也堅實,可以把各家的孩子直接送過去。
能走的人家都已經自己走了,留下的都是左右爲難想走走不了的,因此看到我們就像海中漂流的人看到了浮木。
有一家迫於無奈甚至讓孩子站在平房頂上,迎着狂風暴雨也不能下去,因爲地上已經待不住人了。李笠二話沒說,攀着搖搖欲墜的梯子就爬了上去。孩子渾身發抖,烏黑的眼珠轉了幾圈,愣是沒讓眼淚掉下來。
李笠抱着他,不停地說:“沒事的……沒事的……”他才放鬆下來,趴在李笠肩頭“嗚嗚”地哭出聲。
李笠身上揹着大一點的孩子,年幼的則放在大洗澡盆裏,我在一旁幫扶着,一趟一趟艱難地往目的地走。途中受了傷也毫不在意,他忙着安撫小孩兒,壓根沒空關心自己。遇到被樹木斷枝擋住去路的情況,他還需彎腰清理。有些只是枝椏,稍微用點力便能掀過去,有些直接是攔腰斷掉的樹幹,他只能單腿使力配合一隻手往上擡,另一隻手始終不忘托住背後的人兒。
最難的還是遇到泥石堵路,空身走着都困難,何況前後還有要護着的人。好幾次李笠都腳底打滑,差點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