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寺外,兩個人一前一後穿着披風,寬大的帽沿遮擋了面容,微微頷首,腳步匆匆地走在寺內小路上。
月光泄了一地,蜿蜿蜒蜒地鋪出前行的路。
走在後方的女子低聲說:“姑娘,下個轉彎的第一間房便是了。”
聲音清凌凌的,透着中氣十足的感覺,又刻意壓低了聲音。
江煕慧聽完,輕擡眼皮,美目上揚,看了看前方的幽徑。
青磚石鋪成的路,正泛着寒意,銀光粼粼,許是走的人多了,磚石變得光滑瞧不得幾處棱角。
加之寺廟本身的莊嚴肅穆,施以人平心靜氣之感,可此時的江煕慧卻無心品味。
江家被治以叛國罪,府中之人皆被關押獄中,她一個久居老家的嫡女也被召回京都。
一旦踏入京都,生死難料。
因爲天生平衡感稍遜他人,江煕慧走得也格外小心翼翼。
半嫺連忙上前扶起江煕慧的一側小臂,眉眼間都是認真,生怕摔了自家小姐。
片刻,主僕倆人走到一間房,敲門後對了暗號。
江煕慧一雙明豔純靜的杏眼露在外面,眼底被凍地微微發紅。
細柔白嫩的玉頸隱藏在披風外沿的厚重白色絨毛之下,隱隱約約透出一點雪白的肌膚。
大抵是這倒春寒的緣故,無風卻依舊能感覺有生硬的肅風往骨縫裏面鑽。
裏面很快推開了門,江煕慧緩步走進去,發現裏面設施極其簡陋。
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一張牀,還有一個不算大的衣櫃,竟再無其他擺件了。
誰又能想到,此處住的正是曾經倍受榮寵的容貴妃——江婉容。
“見過……”
江煕慧向着坐在簡素方椅上的江婉容行禮,微微欠身。
沒等說完話,便被打斷,一雙手被握住。
此時一個身穿素衣,難掩絕色的貌美婦人緊緊握住江煕慧的雙手,掩面悲切地哭訴。
“知知,十年不見,竟都出落成大姑娘了。”
江婉容聲音悲切,出生名門,自小便被細心呵護,後來入宮靠着自身容貌和聰慧,一路做到了貴妃之位。
當然身後少不了家族的加持。
可現如今。
君恩難料啊,家族一朝落勢,她便從宮裏的主兒成了明清寺的常修。
江煕慧本想把手抽回,但是因爲天寒難耐,一雙素手毫無血色,凍地發僵,不太靈便,一時難以抽出來。
江婉容本是江煕慧父親的胞妹,如今沒了妃位,江煕慧便按照家內稱呼喚之。
“姑姑,您先坐。”
江煕慧扶着江婉容坐下,趁機抽出自己的手,放在膝蓋上,自己則坐在另一處椅子上。
江婉容三十餘歲,一雙桃花眼又勾又翹,媚意不經意間就流露出來,歲月似乎對她格外溫柔,除去稚嫩,如今周身都是韻味和貴氣。
“不知這時召你入京爲何,今日這一面,大概是最後一面了,到頭來沒想到竟是把你也牽連進來,哎!”
江婉容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像是把這段日子的鬱結之氣都傾吐而出,心裏多了幾分赴死的決心。
和那個人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當年江煕慧的母親南氏就是名動天下的美人,多少王公貴族心悅之。
江煕慧如今年紀還小,眉眼便已含情微露,日後許是要比當年的母親更加耀眼。
這些年,江煕慧都住在老家湯州,京都之中不甚知曉她的訊息。
如今一見,那些京都的女兒家都要被比下去了。
想到這,江婉容又心生惋惜。
生得一張芙蓉面,不知是福還是禍呢。
江家從龍有功,滿門榮寵,家門有幸,竟然同時有着兩位貴人。
一位是曾經的容貴妃,另一位便是江煕慧,聖上欽定的未來的太子妃。
人人提到江家不免讚歎幾句,上趕着討好,巴不得蹭到幾分榮光。
可如今。
“大哥他如今身在何處?”
江煕慧幼時見過江藍生,總共也就說過三句話。
只記得他總是穿着一件玄色的大袍,站在宅子裏的那顆桂花樹下,手持劍柄,每日勤加苦練。
再後來,江煕慧就搬去了湯州,一別就是十年。
漸漸地腦海裏連江藍生的臉龐都變得模糊,只記得一個桂花樹下練武的少年的輪廓身形。
江婉容想到江藍生,心頭泛起一陣複雜的情緒。
不只是怨恨,還是心疼。
這場禍事本就是由他而起,可他要比旁人慘地多。
“不知怎麼?徑直被關進了血衣坊,現在生死不明。”
血衣坊?
江煕慧聞言,難免蹙眉,心頭一驚。
血衣坊可是專門殺人的地方呀,就算查案也應該交給大理寺纔對,這又是爲何?
江婉容本想和江煕慧好好寒暄一番,但是又顧忌上面的許多雙眼睛,只能草草聊了幾句便送江煕慧離開了。
“今日一別,再相見不知何時?”
或許依然是天人永隔。
皇上念在十七皇子年幼,免了其生母江婉容的死罪,但死罪雖免,發落到這明清寺,餘生都不得踏出寺外半步。
於活死人無異。
江煕慧一走,江婉容收起臉上的情緒,眼裏耐人尋味。
一旁伺候的綠瑤見狀給江婉容寬心道,“娘娘放心,聖上念着舊情,一定會化險爲夷的。”
念着舊情?
聖上究竟念着和誰的舊情呢?
希望她的回京能給江家帶來轉機吧。
江婉容想着,不自覺握緊手,指關節泛着白森森的冷白。
離開江婉容的住處,江煕慧和半嫺原路離開。
江煕慧雙手交叉放在腹腰處,雙肩端正,儀態大方。
縱使此般境地,骨子裏的教養還是難以忘記。
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女子,自成一派風骨。
半嫺自小就伺候江煕慧,明面上是主僕,可私下裏卻多了幾分情分,半嫺和嬌養的小姐不同,渾身都是一種憨憨的江湖氣息,聲音透亮乾脆。
“姑娘,何叔在寺外等我們,這個時辰約是到了。”
江煕慧點了點頭,說了聲好,正想繼續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