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找琨無?”他瞥了一眼c0914,視線落在了陸眠身上,“他喫過東西后就走了,好像往前門那個方向去了。”
陸眠頷首謝過,拉着她往前廳走去。
背後的那道視線在轉身的瞬間貼了上來,像是條黏膩冰冷的蛇緊盯着新發現的獵物,直到過了個拐角,視線被擋在了石壁後面。
“他名喚鄔雀,和琨無一樣,是九州城決策者的克隆人之一。”
陸眠低聲解釋道:“雖然看上去是同一個人,但是他與琨無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性格。萬物皆有陰陽兩面,也許因爲靈根有些殘缺無法修煉的緣故,鄔雀有些……琢磨不透。”
c0914瞭然地點點頭。
生物學上的同一個人,在心理上面其實還是兩個不同的個體,就像是從流水線上生產出來的機械生物,各自擁有了自我意識之後不再被軀殼所束縛。
說到琢磨不透的性格的話……她偷偷看向旁邊的人,明明每次都把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卻對一起睡覺的事情那麼彆扭。
難道人類雄性都或多或少會有這個屬性嗎?
她自以爲隱蔽的視線,在無時無刻不再關注她的人眼中根本無從遁形。
陸眠敏感地扭頭,捕捉到了她的小眼神。
“怎麼了?”他問。
c0914若無其事地搖搖頭,然後目光移到他的頭頂,高舉起手臂。
陸眠怔了怔,然後配合地低下了頭。
手指撫過發頂,輕輕把翹起的毛髮撫平,壓了兩三次後,那簇從中斷開的短毛又頑強地立了起來。她眉眼一凝,靈能點上頭髮,直接用暴力把它壓了下去。
“好了。”
確認頭髮都乖乖地呆在它們應該在的位置,她滿意地笑了笑。
澄淨的眼球清晰地照映出了她眼裏的世界。
“這個是……不小心被風刃割斷的。”
看見她手下的那簇頭髮,陸眠聲音一軟,帶了些自己都難以察覺的撒嬌語態。
風捲之力的採集需要深入風捲中心,中心磁場異常紊亂,第一次進去的時候特殊能量通過防護服上整套的循環系統撕扯着他的精神體,最後不得已脫下頭盔才暫時解決了這個困境。
採集風捲之力到離開不過三息的時間,失去頭盔遮擋的頭部卻像是被掠奪了所有水分的魚,差點因爲強大的力量當場窒息。三息過後,他重新戴上頭盔離開中心地帶,風刃趁着間隙朝他毫無阻擋的脖頸削去,經年累月篆刻在了□□中的訓練令他躲開了致命的危險,風刃掠過頭頂,削去了半段頭髮。
他不在意風刃刮到的到底是脆弱的脖子,還是沒用的頭髮,只是牢牢將裝滿了風捲之力的瓶子護了在胸口。因爲有人還在這裏等他,還需要他帶回來的東西,所以他需要把命和風瓶都帶回來。
就像此時此刻,他直視着眼前這雙如舊時天空般清澈的眼睛,妄圖在裏面找到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這雙眼睛閃着星辰般的光亮,圓圓的很可愛,看着看着他眼神不由飄忽起來。
可是,這裏面的他也只是留在了表面,並沒有真正撬開她身上的銅牆鐵壁,跨越橫在中間的溝壑。
他垂下眼,正要挺直背部,頭頂一重,爲他整理頭髮的那隻手軟軟地蓋了上來。
“謝謝,這幾天辛苦你了。”她揉揉掌心的頭髮,對上他的眼睛,語氣認真地說:“我們家綿綿真棒!”
這是在把他當作小孩子誇嗎……
陸眠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胸膛裏前一刻還癟癟的那個袋子一瞬間有種飽脹感。他等在原地,想要多聽幾句,頭上的手掌卻突然收了回去。
“前面就是食堂嗎?”c0914拉起他的手,“走吧,看看我們家綿綿這兩天在這裏有沒有好好喫飯。”
情緒還沒來得及低落下來,又被提了起來。
“……好。”他反握住手心裏的手。
所謂的食堂,其實就是更大些的洞窟。被人工加固磨平後,掛了一些具有生活氣息的裝飾品,中間擺滿了桌椅。
一口大型的石鍋擺在了一側。石鍋後站了一個身材健碩的美髯公,正揮動着鍋鏟爲石鍋前取飯的人盛着食物。
“食神伯伯,今天喫什麼好喫的呀?”
一個還沒有鍋高的孩子掂起了腳,朝鍋裏張望。
美髯公端起一個新食盤,從鍋裏鏟了一勺。
“這是咕嚕獸的肉,它們身體強健,吃了這些經過特殊烤炙的肉可以讓我們充滿活力。”
他用鏟子點了點盤子中色澤鮮美的肉類,又移到一旁綠油油彷彿透着清晨露水的蔬菜上面。
小孩接過餐盤,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
看到後面的c0914兩人,美髯公翻動了下眼皮,繼續進行盛飯的工作。
“絕地條件艱苦,比不上大城市,但基本的每日三餐葷腥素食絕對可以保證,這可比那些營養液有營養多了。”他把盛了滿滿一盤的餐食遞給陸眠,“你說是吧,陸小兄弟。”
陸眠接過他的好意,點頭應承:“確實。”
美髯公哈哈一笑,和旁邊的人攀談起來:“出門就能看見美妙的自然風光,城邦裏的人有些隔着屏障一輩子都看不到這些。”
周圍的人無一不在附和。
“是啊,城邦人口中的廢棄地帶不過是這世界最真實、佔地最廣的面貌。你說,人活一輩子,如果連腳下踩的這顆星球長什麼樣都沒用兩顆眼珠子親眼去看過,那還有什麼意思?”
“要是讓我一直生活在被所謂的財團管轄的地方,每天照那些人希望的樣子活着。那還不如去和咕嚕獸一起,在風捲中愉快地奔跑一回來得痛快。”
他們沒有惡意,只是在自己的地盤上盡情表述着對自家所在之地的喜愛,以及對城邦的生活方式溢於言表的鄙夷。
或許是因爲長久生活在這裏的緣故,他們想象中溫室裏的花朵模樣的城邦居民實際上並不是這樣的。可能類似浮空主城裏的一些人和他們的想象比較接近,但是大部分人都在爲了生計而苟活。
沒有感受過真正的自由,有哪裏會去向往這種東西呢。
……
到了琨無單方面跟她約定的時間,c0914正準備和陸眠一起去找他,沿着向上的石路走向出口的時候,昨天過來送飯的小五姑娘跑了過來。
“陸眠。”
她好像是特意追過來的,把他們叫停後雙手撐着膝蓋,平緩了一下急促的呼吸。
“你要的東西快搞定了,現在正值日中地底陰氣退散,你趕緊快來最後看看,可以的話我要定型出爐了。”
陸眠猶豫了一下。
小五立刻反應過來,催促道:“別等一下了,你明知道這事等不得。過了這段時間,出來的東西就是個廢品。你這兩天就是在做無用功,你……”
“咳咳。”陸眠發出了兩下嗡沉沉的鼻音。
小五突然想起什麼,把後半句話嚥了下去,目光從他身上移至旁邊的c0914:“小十四,你也在啊。”她兩眼一亮,“又見面了。”
c0914迴應了她,推了推陸眠。
“那你去吧。”
她正好單獨和琨無好好“談談”關於紙上師徒關係的事情。
從出口處出來後,她才發現凌虛門所在的地下洞穴是開在一處低矮的石林底下。前後左右都是在遇到九州祕境前她和陸眠兩人走過的風石黑土地貌,這處長滿了植被的石林就像是沙漠中的一方綠洲,突兀地出現在這裏。
遠處的風捲在白日下旋轉着,卻始終沒有過來的意思。餘風隔着空氣吹來,吹得攀附着石塊的植被髮出簌簌的響動。
琨無坐在高處靜靜看着遠方,頭上戴了頂擋風的寬檐帽子,和他一身衣服搭在一起顯得不倫不類的。
c0914三兩步跨上石階,站到了他旁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你把我們帶來這兒,到底爲了什麼?”
“你放心,我沒有什麼不好的意圖。”
他雙手託在腦後躺了下來,翹起了二郎腿。
c0914:“既然你沒有什麼壞心思,那我們什麼時候把那個不靠譜的契約撕了?”
“沒有壞心思……但是我是個看到好苗子就忍不住想撿回來好好讓它長大的、那種多管閒事的人怎麼辦?”
琨無欠欠地提起了嘴角,在她回過味之前又繼續說道:“昨天你說的那些豪言壯語……關於修道的事情,還當真嗎?”
“廢話。”c0914冷冷看着他遮住眼睛的墨鏡,沒好氣地回道。
“想修成大道啊……”他誇張地詠歎一聲。
“道之一途,不管所走的是哪條路,最終都會成爲世上最孤獨的存在。普通人怎能直視神佛?這不是說神佛無情,而是太過強大的力量總會因爲各種原因,在不經意間灼燒到身邊的人。”
“若是我告訴你,想要修成正果飛昇上天必然要摒棄此世的一切,無論是愛情或是仇恨,都將在絕對的力量面前化爲灰燼。”
他推下墨鏡,墨鏡後面的眼睛試圖洞悉她的內心。
“如果這樣,你還想繼續修行嗎?”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