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小時後,夏繁星就在醫院南門看見了那輛熟悉的黑色卡宴駛近。
直到停車前一秒,她還在心裏疑惑,自己爲什麼會同意趙斯晚過來接她。
但看到他下車幫她開門的那一刻,她一下子找到了答案。
趙斯晚一直給她一種溫文爾雅的感覺——儘管接觸過這麼多次後,她覺得這個詞不足以來形容他。
他不是那種木訥刻板的溫柔,而是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壞氣,總能或調侃或揶揄地化解她的窘迫和尷尬,叫她能放心大膽地在他面前釋放出最真實的樣子,不用擔心被嘲笑,亦不用擔心被指責。
在他面前,她是被縱容的那一個。
趙斯晚立在副駕門邊,笑着朝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夏繁星胸線上提,屏息兩秒,才快步走過去。
在他跟前站定後,她目光下垂,左右遊移,不自覺地擡手,將頰邊頭髮勾到耳後,這纔看向他低聲說:“你來得還挺快。”
“快嗎,我還怕你等急了。”
趙斯晚笑意更濃,眼眸微彎時,他的眼下有不太明顯的臥蠶。深棕色的瞳仁漾開層層笑意,無端讓夏繁星想到那句“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有一種帶着暖意的沉醉感。
夏繁星抿了抿脣,沒有忽略心中一閃而過的輕盈,垂頭上了車。
車子駛離醫院,沒入一望無際的夜色。
趙斯晚問她:“喫飯了嗎?”
夏繁星反問:“你呢?”
趙斯晚側眸覷她一眼,忽而對身邊這個女孩子有了一種更真切的認知,不再只是單純的“生機勃勃”。
她在不斷變得更加鮮活,有一點大小姐脾氣,也有屬於她這個年紀的知趣,像只往窠巢外探頭探腦的雛鳥,新奇又小心地打量着這個世界。
過來接她的路上,他想起他們在手機裏的對話,試圖找出一個精準的詞彙來形容他當時的心情,但他找不到。他只知道,他想當面看着她哭或笑,沉迷於這種心口被毛茸茸的狗尾巴草輕輕掃過的酥麻感。
趙斯晚看了眼時間,還沒到七點半。
他目視前方,想了想說:“先陪我去喫點東西。”
夏繁星摸摸餓到癟下去的胃部,腳尖輕快地踢了一下地毯,低低哦了一聲。
趙斯晚開車到稱山北路的一家餐廳,進去時,夏繁星沒注意餐廳的名字,只在進去後才發現這是一家音樂酒館,裝修通透立體,以紅磚牆結合傳統的閣樓設計,隨處可見各類綠植,輔以柔和朦朧的燈光,充滿了神祕自由慵懶的世外桃源氣息。
舞臺上的駐唱歌手正翻唱《這世界那麼多人》,娓娓道來,空氣都變得溫馨而靜謐。
兩人找了張桌子坐下,夏繁星要了一份辣章魚,擡頭看,趙斯晚跟服務員點了一份雞胸肉拌沙拉。
夏繁星咋舌之餘,又佩服他的自制力。果然無論男女,好身材都是靠低脂蛋白外加喫草換來的。
服務員走後,夏繁星雙手託臉,環顧四周,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沖淡心中的鬱郁,問:“怎麼給你找到這個地方的?”
趙斯晚挑眉,朦朧光影下,他的眼神有種若即若離的深邃感。
他似是不解:“怎麼?”
趙斯晚被她古怪又貼切的形容逗笑,想了想問她:“方便告訴我打你電話的時候,爲什麼……”
他沒說下去,夏繁星卻已經明白他什麼意思。
她垂下頭,手指摳着桌子邊緣,囁嚅道:“我怕說出來你會覺得很好笑。”
趙斯晚說:“你不說怎麼知道我會覺得好笑。”
夏繁星心跳驟亂,明明她跟趙斯晚接觸纔沒幾次,可她現下卻對他充滿了傾訴欲,好像他們已經很熟了一樣。
哦不,或許她只是把他當成網友,當成樹洞。
夏繁星給自己找到理由,嘆了口氣,將自己與媽媽的爭端說了出來。
她說:“我知道她是爲我好,可是現在的感覺,就好像我是她的包袱,要趕緊把我送出去。她爲什麼不相信,我可以承擔我的責任和義務,只要我努力生活,我也可以過得很好。”
趙斯晚垂眸,許久沒有說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夏繁星說完,擡頭見他走神,不由垮下臉:“你是不是覺得我的煩惱很無聊很幼稚啊?”
趙斯晚擡眸,對上她的雙眼,笑說:“怎麼會,只是在思考該怎麼安慰你。”
夏繁星哼哼兩聲,宛如一隻被安撫的小夜鶯:“不用安慰啦,我只是想吐槽而已。別人安不安慰我,都改變不了我的現狀。”
趙斯晚嘴角弧度更深,忽覺她身上有一種介於天真和懂事之間的矛盾感。
他靠進椅子裏,望着她說:“要喝點酒嗎?慶祝你難得的叛逆,並且成功了。”
“叛逆?”夏繁星不解地看着他。
趙斯晚聳聳肩膀,輕描淡寫:“在被你媽媽喝住的時候,你最終還是跑了出來。不算嗎?”
夏繁星眉眼飛揚起來,跟文學賞析課上胡扯一通卻意外被老師表揚有見地一樣。
她舉起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捏出一個“一丟丟”的手勢,說道:“只能喝一點點,我酒品不好。”
正好一個經理模樣的人在這時走過來,想來是認出趙斯晚這個熟客,躬身與趙斯晚打招呼,趙斯晚便同他低語幾句。
經理離開沒多久,服務員就將紅酒和餐食送了過來。
趙斯晚喫相一貫斯文,銀冷的刀叉握在他手中,甚至有種賞心悅目之感。
夏繁星原本專心喫自己的辣章魚,可不知不覺,目光便被對面的趙斯晚吸引。
察覺她的視線,趙斯晚擡眸,小幅度地歪了歪頭:“看什麼?”
夏繁星被抓包,臉急劇漲紅,嘴上卻漫無邊際地找藉口:“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草和雞胸喫得宛如珍饈。”
趙斯晚淺笑,繼而放下刀叉,目光變得深沉而認真。
“繁星。”他叫了她的名字。
“誒?”夏繁星有如軍訓被點名,就差站起來舉手答到。
她發現了,這個男人嚴肅起來時,如生殺予奪的國王,輕易地攫住別人的注意力,叫人不敢走神,釋放出一種極爲致命的吸引力。
趙斯晚卻被她嚴謹的神態逗笑,支肘撐在桌上,屈指抵了抵鼻尖,掩住上翹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