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始鴻蒙,稱無量數,該十二萬九千六百歲,稱天元。一元分十二會:乃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又名十二地支。每會該一萬八百歲,分二劫。每六十歲又稱甲子,九十個甲子爲一劫。

    每劫皆有天地大劫降下,是以稱法劫,神州大地億萬生靈便以法劫做曆法。因每劫皆需有純陽大能應劫而亡,故又名純陽法劫。

    時逢純陽法劫,天機混淆,劍、道、佛、魔、妖五大派系爭鬥不休。有覺緣大士與東都靈慾魔主決戰,二者皆爲純陽,神州受其波及,死傷無數。

    有劍齋劍主蕭南離殺將而出,一劍出,萬萬丈天地爲之光寒,神州大地一分爲五,是爲青州、神州、商州、廬州、莒州。蕭南離受天道反噬而亡,亦應了純陽法劫。

    五千多年過去,天下五洲各自繁衍生息,又有另一番氣象。

    青州人族已成統一國度,其時正是大律當政,太子李潛登基,改年號承元。

    承元二年,有異星降世,有識者便暗歎:“大劫之兆!”

    ……

    承元十四年,青州照央城蘇家。

    僅兩刻功夫,全家上下合着僕人百來口人死得乾乾淨淨。蘇家作爲照央城大戶,護院武師就有二十來個,卻死得這樣利落。

    深庭廊院內,間中跪坐一少年,約莫十二三年紀。雙目無神、眼袋浮腫、瘦骨如柴、形容枯槁,一望可知久病在身,他便是蘇家唯一倖存者。

    整個蘇府都只有一片死寂,已是卯時,府外漸有早市喧囂傳來,初陽已微露。

    少年身前有一女子靜靜凝立,只站着,便給人一種玄之又玄的微妙感。

    一身雪白女裙式宮服,纖腰束兩寸寬的青色絲帶,蓮足鞋面瑩白,兩側繡有金色符文玄奧莫名,曼妙曲線若隱若現,三千青絲只於尾端輕束,肌膚白皙,修長頸脖散發誘人光澤,又有別樣韻味流轉,其身讓人自慚形穢。

    精緻臉頰渾然天成,每分每寸皆無可修飾,只是略顯青澀,許不過十六七年紀,淡淡彎眉下是一對如星辰般的雙眸,有着洞悉人心的魔力,只是她的表情淡淡,對這蘇家遭遇無有半分動容。

    秋風帶動枯葉,有些形成小龍捲兒,枯葉在內裏打着轉,隨風而流,如同人的命運無從掙扎。

    “全家人死得這樣乾淨,你好像不是很傷心。再者說,你憑何認爲他們的死與我無關呢。”宮服女子淡淡開口,音聲相和如大道歌訣,讓人心都受到洗滌。

    “或你貪生怕死,怕揭穿我面目一起被滅口。”

    宮服女子心內微微疑惑,觀此少年氣機演化,幾無生機可言,最多不過二年便會死去。可總有一種難以言述的感覺牽扯着她。否則憑她性子,救下此人便罷了,怎會逗留。

    少年無神雙眼微動,乾裂的嘴脣翕動着,啓合間有沙啞之聲:“在下雖一介凡人,鬼神之事亦有所聞。精氣化爲物,鬼神自現,倘你是兇手,我家百多口人的怨氣自衝你而來,怎會緩緩消散。”

    說着話,少年臉上閃過一絲緋紅,掙扎着站起,揖禮道:“謝過仙子救命之恩,卻還有個不情之請,請仙子引我入仙門,倘有所成,定有厚報。”

    宮服女子聽了這話,神情微冷,星辰眸子有着寒光,說着:“你口氣倒是大得很,既知我救你性命,還問我討要機緣,這是什麼道理?”

    少年只感覺有潑天之力壓下,險些讓他站不穩,強忍氣血翻騰之感,咬牙道:“仙子問我爲何不難過,一言蔽之,偉力而已。”少年心頭亦是發顫,可此時哪還顧忌這樣多。

    “嗯?”

    似乎對少年所說有些好奇,斂了威壓,淡淡說着:“既如此,你便說個所以然罷。倘不能讓我滿意,煉魂抽魄叫你知道厲害。”

    少年再次揖禮,這是大律皇朝定下,讀書人之間的禮節。此時少年行來,卻表示心中尊敬,無有別的意思。

    “聖人言,夫智者爲不智,盲從者衆。何也,乃不知鬼神之事。鬼神能人所不能,故掌有偉力,凡人所不能爭。又言,鬼神亦爲人,人亦可爲鬼神。”

    “天地人倫的道理我心自明,然無有偉力,我這病弱之軀何以談復仇,想必仙子亦可看出,倘不能入得仙門,在下沒有二年可活。故在下若是學那優柔寡斷之輩哭哭啼啼,豈不有自哀自憐的嫌疑,又何談追求偉力,替我家百口人報仇?”

    少年的音調還很稚嫩,只是帶着沙啞,還有那壓抑地沉沉的悲慼。他三歲啓蒙至今,讀書不綴,已對此方世界有所瞭解。那些鬼神之事自是真實不虛,至於所謂“聖人言”爲杜撰而已。

    說到這裏,少年的雙目恢復清明,漸漸化作一種鏗鏘之力,直視着宮服女子,雖瘦弱不堪,瘦小身軀內卻有無窮力量,字句清晰:“於仙子而言不過舉手之勞,於在下而言便是久旱逢甘霖、雪中送炭的大恩。”

    區區凡人的眼神再怎樣銳利也無法讓她動容,只是淡淡一笑:“你可是欺我不知那原文爲何?然,改一字便讓整篇經義煥然一新,確實值得讚賞。”只這淡笑,卻有一種天成魅惑,叫人迷戀。

    少年自是看得分明,一個呆怔纔回神,此時哪有心情欣賞美色?聞得此言,他蒼白臉色微微紅潤,有些喜意。

    宮服女子稍感意外,面上不顯,話鋒陡地一轉,寒聲道:“你怎斷定,於我便是舉手之勞?你可知我予你機緣,便有牽扯不清之因果,屆時倘因你之故連累於我,又怎麼說?”

    “區區一個病弱凡人,又憑甚誇口定有厚報?長生大道,幾千幾萬年,多少英才俊傑蹉跎,你憑甚信心超越此等人。”

    “我觀你根骨,不過堪堪及格罷了。少年不知天高地厚,那長生大道是那樣好求的?”

    言至此,她語聲漸緩,眉宇間依舊淡淡:“即便是投注,亦要看對象值不值當,顯然你沒有那個價值。好好珍惜所剩不多時日罷,莫要想太多了。”

    言罷便要離去,那少年卻忽然跪下,頭顱垂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身上微微抖動,似乎在啜泣般。

    宮服女子看也不看,有意念生成,一道劍光衝出,就要裹着她離去。

    少年身上抖動卻愈發劇烈,猛然側倒,纔看清他臉上已是死灰死灰,身上肌膚似波浪般起伏,本就消瘦的身形竟再次肉眼可見地小了一些。

    這一幕讓宮服女子大爲訝異,她按下劍光,芊芊玉指結印,一道青光直直沒入少年身體裏,這才發現少年體內氣血比之方纔更是虛弱一倍有餘。又有一道意念分出,直直闖入少年識海。

    只見一片血海匍匐,少年的意識瑟縮於一方小舟上。隨着血海翻涌,舟身不斷顛簸着,似隨時會被血海吞噬。然舟身旁有微微白光護持,只這微薄之力,勉力抵抗。

    宮服女子精緻臉頰首次動容,驚異道:“魔靈?松濤那禿驢於青州十二載,竟是在找它。”

    血海翻騰間,有人形顯化:“小丫頭,我勸你莫要多管閒事,快滾。”

    聞着此言,她心頭冷笑,面上淡淡:“區區魔主分身……”

    意念起,暗暗勾動彼方星辰,玉指連連結印,只見萬里無雲的晴空忽有青光降下,直直落於少年身上。此時是白晝,並沒有引起太多人注意。

    青光一入少年識海,便激起了血海劇烈抵抗。然青光只穩穩護住了少年,任它血海再怎樣翻騰,自巋然不動。

    魔靈徹底顯出形體,卻是與少年一個模樣,只是詭異莫名,就聽着他罵咧咧道:“該死的臭丫頭,你是南離宮的人。”

    宮服女子忽感有趣,意味莫名道:“此子能與你抗衡,敢莫是所謂異星降世,便讓我看看你二人下場如何。”說着又淺淺而笑不管那魔靈咆哮,退出少年了識海。

    卻沒發現,少年識海再次發生變動,被青光圍攏的小舟忽現一物,長方體積,外形似一本書籍,隱隱有着紫光。此物一現,青光竟隱隱有些畏懼,血海更是安靜下來,再不敢造次。

    少年悠悠轉醒,只感覺身上無處不在的疼痛已然消減,本擬這次再無幸理,卻不想又撿回一條小命。他自地上爬起,發覺身上竟有了些力道,這十二年來頭一遭,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仙長?”少年疑惑着,並不知發生了何事,只是覺得身體狀態前所未有的好。

    “我可以幫你,但你要答應我,有朝一日修到長生境,須得答應我兩個條件,倘你答應,我就助你入道,且幫你寫封劍齋入門推薦函,想來劍齋不會不賣我這個薄面。”宮服女子沒有注意到他換了稱謂,見他醒來,嘴角又有莫名笑容,似是找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兒。

    “兩個條件?劍齋?”少年還未理清這裏面的關係,情形卻是急轉直上,雖於己有利,卻沒有真實感,故有些不確定地問着。

    “倘你能修到長生境,我這條件纔有提出的價值。倘不能,便無話可說了罷?那劍齋可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大門閥,佔據青州半片天地,倘你能入門,這報仇之事大有可爲。”宮服女子好心地爲其解釋起來,怎麼看都有些誘拐的意味。

    此時少年哪還有別的選擇,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亦只能一頭闖進去了,便揖禮道:“請仙子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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