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瑞爾 >#3 握不住的蟬和抱不了的人
    教堂裏傳來唱詩班的歌聲,是小孩子稚嫩的音,越靠近,越覺得接近了天堂。歌聲戛然而止,也停止了腳步。

    “願艾爾保佑世人,願你我皆爲她供養,願苦難之人靈魂飛昇。”

    敞開的寬大門口,站着一個人影,他揹着光,看不太清,但能注意到他抱着一個嬰兒,身形已疲勞不成模樣,而懷中的嬰兒,奄奄一息。

    他就是切斯特。他走了一天,從清晨走到黃昏,從極樂走到極悲,只是一天,就改變了整個世界。神父掌着書,注意到了他,莊嚴肅穆地注視着。切斯特跪在地上,乾涸的嗓子嗚嗚咽咽,走近一看,原來這人臉上還有兩道淚痕。

    “起來吧,艾爾的子民。”

    他攙扶起切斯特。“你需要什麼?”

    他默不作聲,雙脣烏白,只張着口,一個勁兒地搖頭。

    於是他吩咐教士,唱詩班的童子去打盆熱水,去取食物和奶。

    待切斯特恢復精力,清洗了面部,燭光下,這個男人沮喪萬分,面部毫無生氣,可始終能透過這層“無生氣”下看到和氣,莊嚴,軍人的氣色。

    神父驚歎道:“天吶,您是”

    切斯特擡起頭來。

    “您是,洛斯米亞的守將,切斯特將軍!”

    “我從剛纔就一直疑惑着。您還記得我吧?我隨信使一同到過您那兒,徵求您同意做洛斯米亞的守將。我聽說過您在戰場上的事蹟,您真是個活救世主!”

    “天啊,艾爾一定會保佑您的。”

    他受驚似地把伸向他的手縮回。見他半天不說話,神父回想起他在大門口時的模樣。帶着憐憫和同情,“您怎麼了?”

    他語氣微微顫抖,“死了。”

    但他望望懷中的瑞爾,有些懊悔剛纔說的話。

    切斯特:“您能幫忙安置我們嗎?”

    “可以。先生,可之後您該如何呢?”

    他深吸一口氣,“做洛斯米亞的守將。”

    十三年後。

    他躺在草地上,枕着頭,天氣並不多雲,藍得深邃望眼不盡。他的面龐如何,從雲端飛向此人的話,原來他長得還相當稚嫩,不用在田地裏幹活,不用去江河裏捕魚,不栽桑,不種樹,在教堂裏認爲出生就應該乾的事。他竟看得有些感傷。興許是瞳色與天是共樣的憂傷,渺小的己竟與廣闊的藍有了如藕絲般的牽繫,叫人怎承受得了,藍天的憂鬱呢?

    多愛這張臉啊,多愛這張臉啊,多愛這張臉啊。淚水劃過的地方,在陽光下,像平靜萬分的河的面那樣,翻騰着光點。風徐來,草地多麼空曠,在一個曠谷上。他的身後,是一圍高高的城牆,高出丘來,丘是他的山,牆是山的山,它們像巨人一樣排列着,像巨人一樣,是世界的奇蹟,唯有攜帶象徵自由的翼才能任性地玩越牆。溫柔之物撩動他的髮絲,也吹搖着他胸前的十字吊墜;溫柔之物到他冰冷冷的眼裏,卻奇蹟地升溫了。

    正是,一個十三歲的男孩兒傷心的時候。

    “找到了。”

    格溫坐下來,也感受着風。

    “這裏望得很好,因爲是這一片最高的小丘嘛。”

    她頓了頓,“瑞爾,你有什麼傷心事嗎?”

    他不說話。

    “一定是切斯特先生的事吧?”

    “我很久沒見他了。”他說。

    她輕輕點頭,“他很重要,因爲需要什麼時,都可以開口跟他說,只能跟他說,是這樣的人,見不到,很難過吧?”

    “但他告訴過我難過要寫信給他。”

    “你寫過嗎?”

    “沒有。他又不是回不來了,我要留着情緒等他回來。”

    格溫笑笑。

    “我來找你可不止是安慰你,”她把框子裏的糕點拿出來,“霍爾頓他們要去抓蟬,你來嗎?”

    “我不想去,格溫姐姐。真心感謝你。”他幾乎是快要流淚的樣子。

    這也惹得她同情。

    “分別時,大家都有家可歸,我只能回到那間孤零零的小屋。又因爲什麼關係,我只是想作爲他們真誠的朋友,可是我感受得到,那種距離感。”

    “我覺得你已經跟大家相處很久了,他們只是怕你受傷,這是關心你吧?待你不真誠纔沒有誒,大概只是你胡思亂想,”她拿開布蓋,“瞧,這個綠色的糰子就是他做的,霍爾頓,很醜對吧?”

    他擦擦眼睛,“醜也沒關係,反正都能喫。”

    “話是這麼說,”她取出一個喫,瑞爾把玩綠的那個,她說:“味覺不能滿足,至少要滿足視覺吧?”

    風吹大了,攜來青草的氣味,花的香。

    她忽而指着瑞爾,憋笑着說:

    “你頭上有好多蒲公英誒!”

    他睡着了。清醒時,身邊已沒有人。好似在夢裏做夢了一樣,此刻的感覺,就像在看得見的一片黑裏伸手,那樣奇特。理應說剛清醒時的人,見到眼前碧草藍天應是舒心的,可是,可是

    草蜢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朝前走了幾步,走下小丘,拾起一隻正蛻殼的蟬,它像有意在那兒似的,在等待他將己拾起,然後展出新生的翅膀,從他手心飛走了。

    城牆是多麼的高,視野中,只給天空留了很小一部分,有這城牆想必呆在裏面會很安全吧。我的父親,他在前線會安全嗎?

    似乎是孩童的笑聲從那城裏傳來。像給他打了一針,提醒四周並不安靜得可怕,環境還具有生氣。

    他便加快步伐,只有他靴子擦草聲,在模擬着街上的歡鬧。一定,在進到大街上的時候,一定還是大街熱鬧的景象吧:挑着擔子的大叔在吆喝賣着飴糖、霍爾頓他們在追逐着歡笑、格溫和我坐在家門口石階上歡笑着,爲我溫柔輕述這個世界的地理

    可她被吊死在牆頭了。吊死在城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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