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穌的表哥鄔盛進京了,要進宮叩謝皇恩。最終同意給他冊封的人是裴嵩,宋穌不過是動了動嘴,但他還是得來走走過場。

    於是宋穌終於接見了第一個進宮來是爲見他而不是見裴嵩的臣子。

    鄔盛比宋穌年長几歲,且同他從小便是鄰居,如今又得了宋穌這麼大的恩典,自然是向着宋穌的,剛剛到京城就進宮去看他了。

    宋穌在內殿接待他。反正宋穌閒的沒事,所以吩咐下人準備精心點,規格要高,方能彰顯他對鄔盛的期待和重視。

    鄔盛是武將之家,祖上更是有幾位大名鼎鼎的大將軍,只是到鄔盛的父輩就落魄了,儘管如此,鄔盛在這種家庭氛圍都渲染下,還是成長爲了一名合格的武將,若非他父親一心想要他考文官,他大約是會去考武舉的。

    宋穌猜,憑鄔盛的身手和對軍法的熟知,肯定是能考上的,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不出十年,他就能加官進爵當大將軍了。

    宋穌遠遠的見到鄔盛大步流星的走進來,頓時有些高興的站了起來,甚至順着臺階下去,免了鄔盛的行禮,“免了吧,表哥同朕不必這些虛禮。”

    鄔盛人高馬大,站直時要比宋穌高整整一個腦袋,身材看着挺強壯的,不愧是打小就愛習武的人,胳膊上的肌肉線條流暢又具有美感,腰身是恰到好處的結實,想來大概是有腹肌的。

    鄔盛的面容是那種端正堅毅、典型的正人君子款,很符合世俗定義上對男子的美的評價,頗具男子氣概,給人感覺就很有安全感。

    鄔盛行禮至一半被阻攔,倒也沒故作姿態,當即落落大方的擡起頭,“幾月不見,聖上可安好?爲兄甚是想念,給聖上寄了幾封信,卻不見回覆。”

    鄔盛原以爲宋穌同他生疏了,可是如今一見,宋穌對他仍舊是從前的態度,雙眼亮晶晶的看着他,總是不掩他對兄長的喜愛和崇敬之意。

    如今宋穌在宮裏被嬌養得氣色愈發好,一張小臉脣紅齒白,比先前還要可愛些。

    果然,宋穌疑惑道:“朕不曾收到表哥的信!”

    說完,宋穌便猜到肯定是裴嵩搞的鬼,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苦澀嘆氣道:“朕……不說也罷。”

    東廠和錦衣衛本是共同聽命於皇帝的,而且只聽皇帝的命令,卻不料如今被裴嵩把持着,不但一點權都不分給宋穌,還把他嚴嚴實實的看管起來了。

    即便宋穌不說,鄔盛也能猜到背後原因。

    鄔盛只是沒料到,裴嵩對新帝的掌控如此之多,連區區幾封信都攔着不呈上?

    鄔盛安慰宋穌幾句,暗自將這事給記下了。

    他就知道,宋穌這個軟性子進宮後肯定不會好過,當初鄔盛就不願讓宋穌進宮,可那時旨意已經下來,宋穌的族親也是催着趕着讓他進宮,鄔盛想不同意也沒辦法。

    故而鄔盛給宋穌支了點招,譬如讓宋穌胡攪蠻纏要追封他的父母,又譬如跟裴嵩談起裴嵩家族尚未被牽連時的舊事,這些都是鄔盛替他想出來的辦法,讓宋穌進宮後暫且能應付裴嵩一二。

    只是如今,看來這個裴嵩並不是個善茬,這麼多麻煩事他都能一一解決,還把宋穌管的這麼嚴!

    看把宋穌給委屈的……都不愛笑了!

    好吧,裴嵩這人表面功夫還是做得挺好的,生活上從沒虧待過宋穌,短短几月就把宋穌養得白白嫩嫩的,臉頰又粉又瑩潤。

    可這事沒那麼容易過去,宋穌打小沒了父母,由族親撫養長大,喫的是百家飯,四周鄰里也都很關照宋穌,鄔盛也是打小就寵着宋穌,什麼事都把他護着,又哪裏捨得關他呢?

    因此,在鄔盛這個超級弟控看來,把宋穌管的這麼嚴格的人只能有他一個,別人都不行,而且他都沒這麼嚴格的管過宋穌呢,怎麼輪得到別人?

    鄔盛嚴肅的說:“這皇帝是他們求着你當的,要是他們真虧待了你,就乾脆撂挑子不幹了,我們回老家去!”

    宋穌失笑道:“……也不失爲一個好辦法,下次我就拿這話來威脅他們了!”

    不過鄔盛說的還真不是玩笑話,畢竟符合條件的皇族血親裏,也就是宋穌最適合當皇帝了,其餘的要麼就是老得不行,要麼就是因爲先帝之前病重昏聵時造的孽,把他們趕去了偏遠封地,因此有許多患了天花,都死了。

    先帝把他的手足至親都滅了,又何況是那些血緣淡薄的族親。

    如果宋穌撂挑子不幹,他們一時半會還真找不出第二個合適的人選出來。

    鄔盛說:“聖上想如何便如何,爲兄都支持!”

    宋穌跟鄔盛相處時很放鬆,因爲他知道整個宮中只有鄔盛是完完全全站在他這邊的。

    所以,宋穌爲表示和表哥的親厚關係,特地請他留下來用午膳。皇恩浩蕩,皇上要賞賜午膳,那對臣子來說就是相當重的恩典了,既表示了親近,又表示了信任。

    別說是賜午膳、賜聖上的衣服,就算是一塊手帕,只要是聖上的親近之物,那都是天大的恩賜。

    ……

    “鄔盛走了?”

    “回公公,王爺被聖上留下來共用午膳了,尚未離宮。”

    這是中午時裴嵩和小太監的對話。

    到了傍晚,宮門快落鑰時。

    裴嵩從忙碌的瑣事中抽空問了句:“他走了?”

    小太監察覺到裴嵩的不悅,脖子都在發顫:“回、回公公,聖上邀王爺留宿宮中,說是要秉燭夜談。”

    裴嵩舉着毛筆的手一頓,筆尖在白紙上染了個墨點,裴嵩把毛筆放到一邊,心中莫名有些不高興。

    鄔盛一大清早就入了宮,宋穌不但留他用午膳,還留他用晚膳,陪伴聖駕一整天,這就算了,宋穌居然還留他晚上同眠?!

    一邊的小太監嚇得把眼睛都眯上了,不敢面對裴嵩的怒火。

    裴嵩深呼吸幾下,復又拿着摺子看了半天,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腦子裏反反覆覆播放着小太監那番話。

    新帝與他表哥這是關係有多好,見了面見分不開了?如此潑天的恩典,也不知鄔盛能不能受得住。

    裴嵩難以接受自己的想象中的畫面——新帝與鄔盛抵足而眠。

    前些天,新帝還在口口聲聲稱讚裴嵩年幼時的才情,這幾天卻一點動靜都沒有,從來不主動來找裴嵩,只每天讓太監來打聽裴嵩的動向,這事裴嵩自然知道,不過也沒阻攔,一直都是默許的態度。

    對於家養小貓裝模作樣的無害的小試探,裴嵩向來是縱容的。

    而今天,那個打聽裴嵩動向的小太監沒來,宋穌沒派他來,肯定是因爲他一心只想跟他的表哥一起呆着。

    也是,他們兩個畢竟曾是鄰里,是竹馬,還是最親的表兄弟,傳聞,鄔盛是個很慣着宋穌的弟控……

    裴嵩爲自己的不悅找了個理由——他認爲,宋穌有可能又要搞什麼事情。

    嗯,沒錯,就是這個原因。新帝自打進了宮,就一直孜孜不倦的找事,如今來了個他可信任的人,難免要商量些什麼計謀。

    裴嵩整了整衣服,吩咐下去,他要去看新帝和這位新冊封的親王。

    ……

    “公公,要進去通傳一聲嗎?”

    裴嵩已經到了宋穌的寢宮門口,門外的太監上前行禮,詢問道。

    宮裏的人都很分得清楚誰纔是真正的掌權者,明明該是以皇帝的意願爲先,皇帝不願意,誰敢擅闖那都是死罪,可如今卻是完全反了過來,大家都戰戰兢兢揣摩裴嵩的意思,絲毫不顧及宋穌的意願。

    就算有擔心宋穌的,也只敢心裏默默爲宋穌鞠一把淚,不敢多言。

    裴嵩立在門口,房內還燃着燈,宋穌和鄔盛坐在窗臺邊,估計是在下棋或是閒聊,影子映在窗紙上,姿態親密,不時有笑聲傳出來。

    裴嵩頓了頓,搖頭,“你們都退下吧。”

    得了裴嵩的指令,宮女太監們這才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退開了。

    裴嵩放輕腳步,進門都沒發出聲音,走過幾道簾子,最後停在一扇畫屏後面。

    只要再往裏走幾步,便能被宋穌和鄔盛發現了,可惜二人大概都太投入了,全心全意的聊着天,沒能發覺裴嵩進來了。

    裴嵩從沒覺得自己有不正常的地方,直到此刻也不這樣認爲,所以他才能坦然的做着變/態才能做出來的偷窺之舉。

    小貓都是高傲的,所以這些天,宋穌對裴嵩的冷淡,他也見怪不怪。

    可裴嵩沒見過宋穌對着鄔盛的這一面。

    原來宋穌是會笑的,他笑起來眉眼彎彎,脣邊有個可愛的小梨渦,宛如畫卷上描繪的仙子。

    鄔盛不知又開了個什麼玩笑,宋穌聲音軟軟的配合笑了幾聲,清脆動聽,還探手去拍了拍鄔盛的手臂。

    裴嵩眉眼低斂,深色的眼眸裏蘊含着說不出的危險神色。

    怎麼能有人總這樣輕易挑撥人的心絃,而且他還毫不自知。

    或許他真的是天上來的仙子?

    裴嵩莫名脣角微挑,他應當不是仙子,是什麼善於蠱惑人心的貓妖纔對。

    一雙眼純善水靈,讓人一眼便能陷進去。

    裴嵩很想把宋穌帶到一個沒人的地方,讓他也對自己這樣笑一笑,他很想把這張笑臉珍藏起來。

    就算小貓一開始不敢也沒關係,貓在剛到新環境時都會膽小一陣,裴嵩很有耐心,他可以靜靜地等小貓熟悉新環境和新主人,而且,最好是在鄔盛不知道、任何人都不知道、只有他知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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