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鴛鴦沒有譜 >第 40 章 第 40 章
    三月,已是人間櫻筍時,西北恆州也漸漸有了盎然春色。齊王府內,院中一樹梨花開得正好,仙姿白雪,花淡春濃。

    偶有三兩片潔白如玉的花瓣嫋嫋落下,被樹下的小湯圓雀躍着踩在爪底。

    白薇帶着幾個丫頭在不遠處看着樹下一人一狗,笑道:“這小狗崽倒是精力充沛,卯時被帶出去跑了一圈,這才巳時過,就又閒不住了。”

    有丫頭應道:“世子妃娘娘對這小狗崽喜歡的緊,有它陪着也解悶兒。”

    陸微言今日穿了件淺碧色羅裙,裙上繡着應景的潔白梨花。她斜倚在竹椅上,拿着根系了彩羽的竹枝有一下沒一下地撓湯圓的腦袋。

    她覺得,這畢竟是湯圓狗生的第一個春天,狗生第一次見梨花,就讓它玩個夠。反正自己在齊王府也沒什麼要緊事,每天關心的,除了前線傳回來的消息,就是這隻小湯圓了。

    陳清湛第一次傳消息回來的時候,齊王專門遣人來給陸微言轉報,而後陸微言便忍不住隔三岔五派人前去詢問,以至於齊王都給她許了承諾,一有消息一定立馬派人告知她。

    想來,前線有七日沒消息了。當日出城相送,久遠得已經是二十多日前的事情了。

    那時她什麼都沒有考慮,就是很想很想抱他,很想很想去告訴他等他回來。

    可她說完那句“我等你回來”後,還靠在陳清湛身前聽着胸腔內的怦怦跳動,陳清湛就吻上了她的額頭。輾轉鄭重,像是在立什麼誓言。槐城那次太過突然,這次陸微言切實感到了腰腹瞬間一陣酥麻,渾身力氣都提不上來。那溫柔纏綿的感覺彷彿一直縈繞在額前,以至於回府的路上她都像是走在了雲端。

    她這般想着,手指不自覺地就貼到了額上,另一隻手上捉着的小竹枝都停了下來,上面繫着的羽毛被湯圓撲了個正着。

    直到隱約聽到有人走到面前問話,陸微言才晃了晃腦袋坐起來,怔怔道:“你剛纔說什麼?”

    白薇耐心重複道:“錦瀾姑娘要回去了,說想見您一面。”

    陸微言回憶了片刻,才把錦瀾這兩個字和人對上號,緊接着便不解道:“見我做什麼?”

    白薇便道:“錦瀾姑娘給王妃娘娘和程妃娘娘都道了別,是真的要走了。不過,按規矩她確實不用見世子妃。”

    那便是她自己想見了。京都出事後,澄晏園的人也陸陸續續地離城回到恆州,這些日子她就在府裏看到過幾個眼熟的面孔。只是,忽然要見錦瀾,陸微言總覺得有些不自在。

    不提還好,一提總是能想到那日在澄晏園做了大半天,又提回屋裏和挽秋狼吞虎嚥掉的蓮藕。偏偏錦瀾說話溫溫柔柔,做事客客氣氣,陸微言要是生氣反而顯得比她小氣。

    白薇見她面有難色,便道:“世子妃娘娘要是不想見,奴婢回一聲便是。”

    陸微言忙攔下,起身道:“讓她等一會兒。”

    陸微言回到屋裏便讓人取出了大半個櫃子的衣裙,對着鏡子比了又比。這套水紅的華服長裙曳地,裙身用金絲繡了海棠,煞是華麗好看,十分符合世子妃的身份,格外襯人。可一想到錦瀾素雅出塵的樣子,陸微言便又搖了搖頭。

    看來看去,身上原先穿的這件最好,碧紗天青色,梨花白如雪。陸微言也錘了錘腦袋,心道,這是怎麼回事?見個人而已,又不是去比美,幹嘛還要打扮這麼久?好像非要高她一頭一樣。

    平復了心情,陸微言正襟危坐,深呼一口氣道:“讓她進來吧。”

    錦瀾不再是府中侍女的打扮,而是換上了尋常小姐的裝束,不變的還是那出塵的氣質。她見了陸微言,規規矩矩地行了禮,看了看左右,便道:“春色正好,待在屋裏實在是辜負了,不如我陪世子妃在府裏走走?”

    陸微言知道她是想支開侍從婢女,便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發間的簪子,道:“也好。”陸微言想的是,即便錦瀾有歪心思,她柔柔弱弱的樣子,也不是自己的對手。

    陸微言能見錦瀾,其實是因爲她也很想知道錦瀾究竟是什麼意思,這個事弄不明白,早晚會變成個坎兒。

    錦瀾帶她走到了習箭場,周圍的青楊早就長出了新葉,在風中沙沙作響,陽光透過樹冠,在地下照出點點斑駁光影。場地中間卻是一片空曠,矮小的野草野花被陽光照得帶了金色。

    “我小時候來齊王府探望姨母,在這裏見到了世子第一面。”錦瀾出神道。她是個聰明人,知道陸微言想知道什麼,便毫不避諱地開門見山了。

    陸微言停下來,隨着她的目光望了過去。她第一天過來的時候,陳清湛說過,這裏到了秋天會鋪滿落葉,到了冬日又會有大片積雪。

    “那會兒是秋天,表姐和世子在這兒玩耍,表姐跌了一跤,世子就過去蹲下給她拍打衣裙上沾的落葉灰塵。”錦瀾往前走了走,用繡鞋尖點了點面前的草地,低眉柔聲道,“就在這裏。”

    陸微言瞧了瞧,那塊草地上早已看不到當年的半分痕跡,只有幾朵柔軟的小白花迎着陽光格外耀眼。難爲她還能記得清。

    “那年表姐十二歲,世子不過六歲。那會兒,我認識的很多小男孩都喜歡拽姑娘家的辮子,我還是頭一次看到給姐姐拍衣裳的小公子。”錦瀾凝神思索,又搖了搖頭道,“就算是親人間,我也只見我娘對我爹千依百順,還從未見過我爹彎腰蹲下爲我娘做什麼。”

    陸微言略有不安:“所以……”

    錦瀾坦然笑笑道:“所以從那時起我便想待在世子身邊。”

    陸微言闔了闔眼,果然。她是程側妃的外甥女,也算是齊王府的客人,沒必要像個婢女一樣千里迢迢跟着陳清湛從恆州去往京都。她莫名有些失落,錦瀾那麼小就認得陳清湛,也算是青梅竹馬了。

    她們沒有多留,繞過習箭場,走到了程側妃院前。錦瀾望了望院門裏的影壁,又道:“表姐以前就住在姨母院子裏。表姐過世後,姨母又將我接了過來。我娘和姨母是親姊妹,我與表姐也有幾分相似,王爺明白姨母喪女心痛,便讓我在府裏住下。”

    她們繼續向前走着,錦瀾嘆道:“可我到府裏沒幾日便發現,這府裏最需要安慰的,是世子。姨母傷心,尚且會去與王爺哭訴,世子卻是憋着跟誰都不說。”

    陸微言想起年前在澄晏園,王妃說陳清湛很多事都不願意與她講,想來他自小就是這樣不想讓人操心的性子。可他那時纔多大?心裏不舒服別人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走到一處,錦瀾停下道,“我那日在這裏遇到了世子,我上前對他道,我是翁主的表妹,表姐去後我心如刀絞,我問他,可不可以陪我說說話。”

    聞言,陸微言都忍不住瞧她。若是讓她去哄人,她只會聽別人訴說,告訴他不要難過。錦瀾卻是說自己傷心,讓那人哄她,這是她的高明之處。很多人都是在勸別人的時候清醒冷靜,輪到自己卻一片迷茫了。

    “世子同我說了很多。那以後,姨母也有意讓我跟着世子。”錦瀾自嘲般笑笑,“可我後來才知道,世子當我不過是個可以訴說的朋友罷了。這與我和表姐相貌相似無關,那時候他真的需要一個人拉他走出來。可王爺只會告誡他讓他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兒,王妃只能勸他人要往前看,姨母與他畢竟不是親生母子,也說不上話。我不過恰好做了那個人罷了。”

    錦瀾這話幾分真幾分假陸微言無法追究,但她知道,錦瀾是在告訴自己,她已然看開了。錦瀾說陳清湛當她是可以訴說的朋友,陸微言便問道:“那你覺得,他又是如何看我的呢?”

    錦瀾怔了怔,才笑道:“那日世子妃娘娘當街‘行俠仗義’,真是令人印象頗深。”

    提起這個,陸微言都有些尷尬了。她以爲自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沒想到不僅壞了陳清湛的計劃還把自己賠了進去。

    “你來恆州以前,京都傳來了你與王妃逝世的消息,世子沒有在府中聲張,卻告訴了我。”錦瀾不再笑她,神色鄭重道,“世子那時的樣子,讓我想起了五年前表姐剛過世的時候。世子妃娘娘,你對他非常重要。”

    陸微言擡眼望了望,天空湛藍,庭燕雙飛,她道:“你本來可以不與我說這些的。”

    錦瀾只要離開王府,就可以表明心意,陸微言可能根本想不起來她,她又何必專程來找呢?

    錦瀾嘆了嘆,方斂衽一禮道:“我今日說這些,確有私心。我此番離去,應該是不會再回來了,還請世子妃娘娘念在我坦誠相告的份兒上,讓姨母在府裏安享晚年吧。”

    她怕陸微言以後跨不過這個坎兒,會爲難程側妃。

    “姨母此前確有讓我陪着世子的意思,但姨母是聰明人,她見到世子妃來到恆州,便什麼都明白了。”錦瀾道,“不管世子妃信與不信,姨母都是真心爲世子考慮。府裏沒有別的孩子,姨母關愛世子也是爲自己做打算。”

    “爲自己?”陸明煦就娶過一位夫人,夫人去世後也沒有續絃,陸微言生在京都,卻沒見過什麼妻妾之爭。

    “妾室爭寵,無非是爲了子嗣。”錦瀾輕聲解釋道,“姨母無子,今後也不會有孩子,所以她是真心待世子。”

    “你姨母,早就知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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