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盯了半天,全無頭緒,似乎也有些緊張,不禁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程校長,就見程校長臉色驟變,心知不好,立即一揮手閃出一道黃符紙,頓時火焰突起,築起一道火牆。回頭就看見對面數十根樹枝已激射而至,釘在火牆上,漸漸燒燬了。
老人驚出一身冷汗,心中直呼萬幸,穩了穩心神,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再分神。仔細看了看對面,依然毫無反應,老人高聲道:“對面道兄,斬斷古槐,傷兄法身,已成事實,況殺人者償命,欠債者還錢。傷兄法身之人業已慘死,兄已犯殺業,猶兀自遠離正道。現此宅戶主已知錯認錯,悔不當初,且望道兄網開一面,迴歸正道,或有一線生機。否則玉石俱焚,兄悔之晚矣。”
話音未落,倒在地上的古槐陡然直立起來,樹枝搖曳,慢吞吞吐人言道:“殺了他,此事兩清。”
程校長心口一緊,就聽見老人淡淡道:“程氏之過,罪不至死。”
古槐緩緩道:“你既爲修行同道之人,當知修行之法,問心不問行。其心不測,禍由之起。何來罪不至死之說。”
老人搖頭:“道兄既知修行之法,亦當知凡心未可輕動。兄已造殺業,猶不思悔改,如何高論修行之法。”
古槐頓默半晌,道:“法身難修。”
老人依舊搖頭,說:“天理難容。”
古槐晃晃枝葉,道:“如此,你便與他陪葬吧。”
說罷,一道黑光迎面而來,老人快退幾步躲過,拎起程校長脖子往後一扔,口中道:“躲遠點”。同時張開雙手,兩道黃符紙便燃燒起來,眨眼化成兩道火龍撲向古槐。古槐一晃樹身,枝葉啪啪打在火龍身上,幾下便散掉了。
老人動作不停,回身掐起祭案上香爐裏未燃盡的藏香,咬破舌尖噴出一口鮮血,甩手將藏香甩出。那香疾射至空中,霎時間如煙花般炸裂開來,頓時天火大作,籠罩住那古槐。老人退後一步,似乎用力過猛,臉色發白,氣喘吁吁。只是眼睛眨也不眨盯着眼前火焰。
那火焰似乎活物一般,兇猛異常,將古槐困在當中。只是依稀可見那樹影在火焰中搖曳,左右衝突掙扎。雙方鬥得旗鼓相當。過了幾分鐘,火焰中忽然一聲尖銳的呼嘯直貫長空,頓時火星四散,火焰氣勢漸漸弱下來。
老人微微嘆了口氣,眼中流露出一絲決絕。不等那邊火焰散去,伸手一把扯掉上衣,露出瘦弱結實的古銅色上身。隨後一拍祭案,桌案上那厚厚一沓黃符紙沖天而起,化成一道火光直奔古槐而去。老人伸出兩指,在左手腕處輕輕一劃,緊接着擡手一指,一道血光沿着火光延伸出去,火光頓時變成金色,光芒大盛,如一條金色巨龍般纏繞着古槐上下翻飛。老人大喝一聲:“收”。金龍迅速收緊,如長蛇纏物一般,將古槐緊緊捆束住,緊接着金光一閃,隱沒不見了。
老人身子一軟,倒在地上。不多時,古槐樹身上殘餘的火焰漸漸散去,枝葉已燒了個精光,只剩光禿禿的樹幹,只是那樹幹動也不動,緊接着一聲沉悶的吼叫,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程校長在遠處看得心驚膽顫。過了半天,眼看沒有了動靜,這才強忍着恐懼,大步跑到老人身邊。就見老人似乎已經暈了過去,臉色慘白,幾近透明,原本花白的頭髮已是雪白。手腕處似嬰兒小口一般的傷口還在潺潺滴血,看得人心驚。程校長不及多想,脫下外套用袖子將老人傷口緊緊紮好。正要起身呼救,便感覺胳膊被人抓住,低頭一看,老人微睜雙眼,口中斷斷續續說着什麼。附耳一聽,老人說的是:“快……吊起來……把樹……用鐵鏈……”
說到這裏,諸良恩長嘆一聲,道:“殺身成仁,捨生取義。老人家功高德劭,我輩楷模啊。”
我點點頭,說:“程校長說,老人是用自己的三光正氣困住那妖邪,除非他死,那妖邪難以重見天日。只是……”
諸良恩接道:“只是老人家命理受損,日漸虛弱,恐怕時日無多了。”
我微微嘆了口氣,說:“老人家困住那樹妖已是三年前的事情,這三年來雖然無事,老人家的身體卻一直未能恢復,甚至生命也越來越微弱,眼看油盡燈枯,只是樹妖之事未了,老人硬生生挺着。這三年來,程校長一直不斷四處尋找能人異士,希望能夠一舉斬滅妖邪。可惜大多都是江湖騙子,偶有虔心向道者,法力卻不夠,亦是無可奈何。”
諸良恩道:“那是困仙陣,是修道者面對強於自己的對手,不得已拘而困之。佈陣之人須源源不斷以氣血鞏固陣基,自然消耗極大。這困仙陣只是困陣,不是殺陣,不能斬草除根。”
衆人頓默半晌。諸良恩微笑道:“程校長之意,是想讓我去會會那樹妖了?”
我點頭稱是,說:“這麼多年了,老人行將就木,程校長自然心急如焚,有這一線生機,也是病急亂投醫了。”
話剛說完,諸良恩眼睛一瞪,道:“陸老師,有你這麼說話的麼,您給解釋解釋,什麼叫病急亂投醫?您那意思就是我不中用唄。”
我撇撇嘴,道:“那我不清楚。反正在我看來,比起那老人家來,你這點本事頂不頂用不好說,但是你這人品肯定跟人差遠了。”
諸良恩一拍桌子,不屑道:“切,我不和你爭,要不咱們打個賭,敢不敢?哎,餘老師,你和肖禾尚天天可以賭外圍。”
我問:“怎麼個賭法?”
諸良恩摸摸鼻子,道:“賭輸贏啊,我去和那個樹妖幹一架,輸了就不必說了,肯定特別慘,恐怕也沒什麼好輸給你們的了。不過嘛,要是贏了的話……哎,這樣,咱們之前不是從李婉兒那兒救了一個附體的冤魂麼,我要贏了,你幫我超度了她。”
我聽到這裏,心裏便有些膈應。如果諸良恩真的不是那樹妖的對手,那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我想象着這些陌生而陰毒的詞語,卻無法想象那將是一個什麼樣的場景。
見我不說話,諸良恩一撇嘴,道:“沒勁啊,一點快感都沒有,老師你是不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