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寒不禁問道。
老呂頭悲哀地說道：“所有生命都會失去形態、失去思想、失去未來，最終歸於一個統一冷漠的意識存在中。那樣的世界沒有色彩沒有希望只有無盡的冷寂和死靜。”
他一擡手，之前展開的大千世界幻想開始扭曲融合，萬事萬物都被黑暗吞沒，花鳥走獸、山川江河、萬族生靈都先褪去了顏色，然後失去了形態，最終融合成一個無形無狀的龐大存在，萬世寂靜。
舒寒嚥了咽口水，他一路修行而來，見過許許多多的恐懼，但這一次他體會到超越恐懼之上的戰慄。他所面對的，已經不再是死亡，而是真正的虛無。
“前輩您原來的世界已經失守了嗎？”
老呂頭點點頭，嘆息說道：“老夫原來的世界現在就只剩這片仙隕之地了。仙隕之地是一塊巨大的墓碑啊，記載着那一場滅世之戰。仙隕之地一座座古墳則是墓碑上的名諱。他們都是當年那場決戰中犧牲的先烈。只可惜，他們的犧牲沒有能保全那座世界……”
“仙隕之地是那片世界的墓碑，也是那座世界的孤舟，當年承載着那片世界最後的生靈，降臨到現在的靈界。如今不知道多少年過去了，存活下來的生靈早已經融入了靈界環境，也就只有老夫還記得當年那段歷史。”
舒寒不禁問道：“仙界呢？一個世界被吞噬毀滅，仙界難道就無動於衷嗎？”
老呂頭笑道：“仙界當然在意，不然爲什麼這片墳地被叫做仙隕之地。”舒寒赫然想到了那具漂浮的巨大屍體，當即說道：“當年那場戰爭，有仙人的參與！？”
老呂頭點了點頭。
“有仙人蔘與，居然也輸了。”
老呂頭笑道：“其實你也別把仙人看得太過無所不能，人道巔峯過後就開始頓悟仙道。仙道即是世界法則，仙人也只是通曉部分世界法則的修士，他們對我們來說雖然極其強大，但終究也只是人。是人，便有弱點，便有侷限……”
說到這裏，老呂頭笑容消失了。
“你知道爲什麼老夫如此痛恨背誓之人嗎？”
“爲何？”
老呂頭仰天長嘆：“因爲老夫原來的世界，就毀在一個人的背信棄義上。”
“那遊蕩的虛無雖然力量強大，可是它沒有思想，不通手段和戰略，就好像一個掌握無可匹敵力量的嬰兒。而你也清楚，我們宇宙生靈最不缺的就是心機和謀略。因此往往能在最開始能用計謀和戰略四兩撥千斤，擋住虛無的入侵。”
“可是虛無衍化出一隻眼睛後，它就在觀察學習。很快它就觀察到了我們宇宙生靈一個致命弱點，這個弱點也是我們也就是我們不同於它的原因。”
“什麼弱點？”
老呂頭淡然說道：“貪念與自私。”
“我們宇宙的生靈都是單獨的思想個體，大多數一生都在爭奪。跟他人爭高低，跟天地爭壽命，跟自己虛無縹緲的一生爭意義。”
舒寒附和說道：“是啊，世間就像一道激流，我們都在這急匆匆的激流中奮進。私心和貪婪是單獨生命的本性，沒有誰能說自己沒有一點貪慾，那些所謂的聖人也只是追求的東西跟常人不同，所以看起來大公無私。但究其根本，還是一樣的。”
聽到這裏，舒寒眼皮不禁狂跳。
昱暝族！
“賦予靈界種族力量，讓靈界生靈來對抗靈界生靈，最後坐享其成？”
老呂頭點點頭。
“怎麼會有這麼愚昧的種族！”
舒寒不禁義憤填膺起來：“爲了眼前短淺的利益，就放棄自己種族的未來，甚至整個靈界的未來，爲虎作倀！這算什麼！他們沒有腦子嗎？”
老呂頭笑道：“權力和力量就好像無盡的深淵，只要被一時的貪慾矇蔽雙眼，墜入深淵中，那就沒有再回頭的機會。可能在我們談論中，虛無所賦予的，只是短暫的蠅頭小利。但放到現實尺度，對靈界一個實力微小、朝不保夕的種族來說，那就是天大的誘惑。這意味着整個種族的揚眉吐氣，意味着至少百萬年的繁盛，這種怎麼能算是蠅頭小利。”
舒寒不得不贊同老呂頭的話。
這讓他想到了後啓族，也就是玄命仙的種族。
後啓族卑微生活在聖靈大陸，受到人妖魔三族的共同支配，僅僅爲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玄天種子就慘遭滅族。對於這樣一個小族來說，前途風雨飄搖，朝不保夕，根本沒有未來可言。虛無的賜予，對他們來說根本就是無法拒絕的重禮，他們是絕對不會去想數百萬年後靈界的未來。
“如此一來，那虛無當真是把我們生靈的弱點拿捏得死死的。”
舒寒不禁問道：“生靈皆是如此，尤其越弱小，越不計得失，不計未來。這時候就不應該是仙界之人發揮作用的時候嗎？！他們難道就不監管，任由虛無誘惑？！”
老呂頭嘆息道：“老夫之前跟你說過，仙人只不是修爲更高的修士，他們也是人。是人，就有被誘惑的可能。”
舒寒瞪大了眼睛：“仙人也會被虛無誘惑？爲什麼，他們不已經是得道成仙，壽與天齊了嗎？他們爲何還會被虛無誘惑？”
老呂頭看着舒寒，反問道：“夏蟲不可語冰，你以爲得道成仙，怎麼能理解仙人的想法？你真以爲壽與天齊、得道成仙之後，人心中的慾望就會消失嗎？只要人活着，心中的慾望就會不斷翻騰，滿足了一個，十個百個就會接踵而至，而且會越來越難以實現，永不停歇。”
舒寒沉默了。
他仔細一想，確實如此。
當年他還在築基期時，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修成元嬰期，光明正大迎娶上官若琳。當時他覺得元嬰能活萬載，還能迎娶心上人，畢生最大的心願就已經完成了，此生便已無憾。
可是真當他修成元嬰之後，更大的願望，更難實現的願景又擺上了檯面。慾壑難填，這就好像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