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五越聖洲 >第七章:話與山鬼聽
    轉瞬之間,便到了年終時節。南唐重禮教,年關將近之時,各種禮教之事更爲繁瑣,張燈結綵,拜廟祭天,一時間好不熱鬧。

    安平王府今年依舊,滿府皆可見大紅燈籠,就連王府奴僕的居所也不例外。

    除此之外,就是對聯。過去幾年,對聯一直都由宋寧的長姐親筆寫下,這之中,一部分被送往各州府邸,剩下的便是張貼在王府之中。送出去的對聯一般不會太多,所以大多都貼在了王府之中。

    不過今年,宋之卉卻讓宋寧來寫,也在情理之中。

    隨心園之內,宋寧坐在畫心房中,一女子跪坐在側,見得她裏着一件白色底胸長裙,外罩一件絲織的白色輕紗,腰繫一根白色腰帶,烏黑的秀髮綰着流雲髻,髻間插着幾朵珠花,很是文靜。

    宋寧的四位貼身丫鬟中,就屬九夏最爲安靜。

    宋寧此刻感到手腕發酸。從昨日到現在,寫了已然不下百副對聯,但離要求的三百對仗,還相差甚遠。此刻除了身體不適,胸中哪一點詩書氣也是相形見絀。這還是這些年在三千樓也讀過些書,兩次外出遊蕩也見了不少華麗辭藻堆砌而成的詩詞。熟話說的好嘛,熟讀詩詞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

    但仔細看,真正能拿出手的不過四十餘副。

    “夏姐姐,你看這一副怎麼樣。”宋寧停筆起身將新寫好的一副提了起來,對着拿白衣女子笑着問道。

    九夏擡了擡那雙極其好看的眸子,敷衍地嗯了一句,繼而低頭繼續寫着什麼。

    宋寧的笑容逐漸凝固,待他探過頭去看了看九夏手中正在寫的那一副對聯,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對聯後,果斷將其一撕爲二,再度坐下。

    頭開始疼了。

    其實宋寧對聯寫得不差,只不過跟最善詩詞的九夏比起來,就顯得很是俗氣。

    當九夏發現這位年輕王爺開始有些漫不經心的時候,便開口道,“若是日落前寫不完,可就沒晚飯吃了。”稍微思慮後又補充道,“這是郡主之前交代過的原話,讓我在王爺偷懶時告知。”

    宋寧握筆的手微微一顫,神色不怎麼自然,“這可是年夜飯啊,寫不完還真不讓吃了?”

    九夏稍稍歪了歪腦袋若有所思,“聽語氣,是的。”

    宋寧瞥了她一眼,之後便一直盯着她身後那一卷卷寫好編成冊子的對聯,眯眼笑道,“夏姐姐寫這麼多王府也用不完,不如分我一點嘛。”說完就起身伸手去拿。

    九夏也不阻攔,只是提醒道,“王爺,郡主說了你我所作不能相同,否則悉數作廢,今年王府便無對聯。”

    宋寧伸出一半的手頓時僵在半空。

    正百般無奈之時,九夏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一般,起身向外走去。宋寧看着她略微加快的步伐,眼中逐漸泛起光芒。

    待九夏重新回來後,發現宋寧已是不見了身影,桌上那西晉皇家玉墨硯臺下壓着一張紙條,周遭散亂着幾幅卷好的對聯。

    ……

    安平王府後山——寧溪山。

    寧溪山自從九年前宋安平葬在此處後,便不允許外人再進了,每逢佳節才獨有的流觴曲水宴也不再開設,甚至連山間許多閣樓都被一拆而盡,鋪上了白草路,直達山巔。白草獨爲徑,是帝王陵寢纔能有的規格。

    現在的寧溪山是以往有多繁華熱鬧,現在就有多冷清。

    寧溪山門之前,一身着麻衣長袖的老人正掃着山門雪,老人形體消瘦,露出的一雙手臂只是皮包骨,頭髮花白,但面容看着祥和。那雙掃帚看着也有些年份了。寧溪山從九年前開始就只有這位老人在這裏守着。

    “周爺爺。”山門前廣闊,沒有樓閣殿宇,宋寧隔着老遠就看到了掃雪老人,使勁揮着左手,右手提着兩壺酒。

    周姓老人手中一頓,慢慢轉過頭去,使勁眨了眨眼,終於是看清了向他跑過來且越來越近的宋寧,常年孤寡一人不怎麼言笑的老人這才笑眯眯地同樣揮手迴應。

    “嗯,小寧子長高了啊,不過怎麼瘦了點?湊近點,給周爺爺看看。”老人看着隔着一丈行晚輩禮的宋寧,招呼道。

    宋寧這才直起身,燦爛笑道,“哪能啊,周爺爺您是不知道我這一年在外過得有多滋潤,天天山珍海味,大魚大肉,什麼江州鱸魚啊,幽州鹿茸啊,都膩歪死了……”

    老人只是笑,也不說話,等看着長大的小王爺講盡興了,才問道,“來看小安平嗎?”

    宋寧輕嗯一聲後,接着說道,“本來想着一回來就來看看,但一路上灰頭土臉,狼狽之極,儘管這個睡在地下的當老子的是多半不介意的,但我這個不孝子卻是不能不在意。”

    老人擡起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哪壺酒是給我的?”

    話是這般說,但雙目卻是在兩者之間來回掃視。

    宋寧有些苦笑不得,無奈提了提右手,“都是,都是。”

    “對嘛,都給我就好了,小安平在底下喝點雨水就夠了,喝酒多浪費。”老人說着就一把奪過了兩壺酒,轉身就收入懷中,嘴裏還唸叨着溫一溫,溫一溫。

    宋寧聽着這明顯不敬的話語,沒有生氣,連溫怒也沒有,只是無奈,同時也有些許不解,怎麼他所熟知的長輩都對酒有着很深的執念。

    將兩壺酒遞過去後,宋寧也不再多停留,再次告別一聲後便登上了山門前的臺階。

    山門臺階是南蠻的大理石打磨而成,共兩百九十九階。走完臺階,有着三條分路,一條白草徑,兩條黃石路。白草徑直達山巔,兩條黃石路直通兩座僅存的閣樓。

    宋寧踏上了那條白草路,走走停停,終是來到山頂,入眼是一池溫泉,這裏算是前山,宋寧一路繞行,終於到了後山坡。

    這裏有一座墓碑,再簡單不過的墓碑,便是尋常人家也能夠立這樣一座墓碑。而這便是一位生前戰功赫赫,權勢滔天的藩王的葬身之所。坊間,朝堂當時對此都有不少議論,不過最後都是不了了之,其中原由,只有極少數的人知曉。

    來到墓碑前,宋寧席地而坐,之後便看着眼前的石碑怔怔出神。

    墓碑周邊很乾淨,那位周姓老人沒過一段時間都會來打理一遍,確保沒有任何的雜草,每次打理完之後也會像宋寧這般坐着出神發呆。

    上山之前,宋寧有很多話想說,也在腦海裏來回演練了不少次,可一到了這裏,沒想到就只剩下沉默。

    “有些冷啊。”宋寧攏了攏雙袖,喃喃自語,“都說白髮人送黑髮人最爲悲苦,如今看來也不盡如那般。這一趟去江湖之間,聽了很多傳聞,其中不乏我這個南唐史上最爲年輕的王爺的一些‘野史’。我都聽了,也記了,什麼天煞孤星,剋死爹孃也不算亂說,我也都聽得。只不過林伯每次都要把那些人揍個半死,也就是那時,我才知道,原來讀書人打起架可要兇狠得多,哪有什麼斯文可言,也難怪一些京城文人喜歡將‘有辱斯文‘掛在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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