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了。”陳濤低聲說。
“下午在海邊打架的時候就有他一個。”我一邊說一邊從陳濤身後探頭看去。
可偏巧就是這一探頭,剛好和那個精神小夥對上了眼神。
他一看是我愣了一下,接着轉頭就走。
陳濤幾步跟了上去,伸手按住那小夥的肩膀。
那小子回頭狠狠瞪了陳濤一眼,用生硬的普通話說出一句極富東北特色的開場白:“你幹哈?把手撒開!”
他這一開腔,街上巡查的那些保安立刻走了過來,把我們圍在中間。
陳濤面無表情地鬆開手,平靜地說:“抱歉,認錯人了。”
那精神小夥仗着有保安撐腰,狠狠瞪了我一眼就轉身一溜煙跑沒了影。
我看着周圍幾個保安還盯着我們看,就沒有追過去,轉身走去旁邊賣飲料的攤位拿代幣買了兩杯奶茶回來。
陳濤接過一杯奶茶喝了一口,示意我們只是來玩的。
這幾個保安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估計也不敢在一個兩米高大塊頭面前太過囂張,其中一個人用兩根手指在自己眼睛前面筆畫了一下,示意他會盯着我倆,然後就帶隊走了。
陳濤立刻把奶茶還給我說:“這東西少喝。”
老頭子也經常唸叨讓我少喝奶茶,但我不愛聽,可陳濤的話卻好像非常有說服力,儘管他並沒有說爲什麼要少喝,但我就是覺得喝多了不好。
所以看了眼旁邊的垃圾桶,想了想決定喝完這兩杯,今年就再也不喝了。
陳濤不緊不慢地沿着這條隱祕娛樂街向前走,我跟在後面抱着兩杯奶茶狂吸,等我喝光了,我倆也來到了街尾出口。
我去還代幣,竟然扣了我百分之十的手續費,只退給我36塊錢。
真是夠黑的!
我心裏正抱怨,一擡頭就看見那個精神小夥遠遠回來了,而且帶了好幾個人,一邊走一邊朝我們指指點點。
陳濤沒有後退的意思,直接出了娛樂街迎着那幫人走過去。
我趕緊跟上,盤算着如果等一下要動手我就先站在陳濤身後,我倆背對背來一場血戰。
夜雖然有些深了,但林間路旁的燈光還是把樹林裏照得通亮。
陳濤走到一半就停住了腳步,挺胸擡頭凝視着對面過來的那羣人。
走在那精神小夥旁邊的是個中年大光頭,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就是傍晚時候領頭組織祭拜的那個禿頂,他的頭髮是被水猴子薅光的。
和精神小夥一樣,光頭也換了身衣服。
他上身是一件海島風的短袖花襯衫,敞着懷,裏面是一件白色背心,胸前掛着一串碩大的佛牌。下身一條肥大的短褲,光腳踩着人字拖,腰間掛着個巴掌大小的皮掛件。
我記得那掛件,下午的時候他腰上也掛着那東西,看着好像是把刀,但又覺得太短太寬了,不太像是武器。
一羣人凶神惡煞地走過來,但越是靠近氣勢好像就越弱,尤其是那個大光頭,剛走過來的時候挺胸擡頭,走着走着就慢慢弓起腰來,眉頭也漸漸皺出了個大疙瘩。
來到距離陳濤兩米遠的地方,光頭站住不動了。
我偷眼看了看陳濤,發現陳濤圓睜着雙眼,目光如電,接近兩米的身高讓他看起來就像一尊威武的戰神,周身上下彷彿都散發出一種生人勿近的霸氣。
“你們想……幹什麼?”光頭瞪着眼睛用他那帶着濃重口音的普通話問道。
“李安民你認識嗎?”陳濤冷着臉沉聲問道,說的也不是標準普通話,帶着點本地口音。
光頭還有後面的那些島民一聽到“李安民”三個字,一個個全都神色大變。
光頭似乎聽出來陳濤是本地人,就擡高音量說了句本地話。
陳濤壓根沒理會,就像個機器人一樣不帶任何抑揚頓挫地說起了李安民的過往資料:“李安民,1968年出生,海南省X市X縣崇明島人,1998年戶口從X省遷回崇明島,05年辦理二代身份證。05年之後此人消失,從此音信全無。”
這些島民都變得越發緊張,彼此觀望着甚至開始向後退。
那光頭還是保持着強硬,梗着脖子高聲說着本地話,我能含糊聽出他說島上沒李安民這個人。
“真的沒有嗎?”陳濤一邊問一邊瞪着那光頭,氣勢跟上次在撫遠村時完全不一樣。
光頭緊張地吞了口唾沫,額頭竟然見了汗,很快就連眼神也避開了,在陳濤面前好像完全變成了一隻沒脾氣的小貓。
所有人面面相覷,誰都不出聲,倒是那個精神小夥一臉不服,躍躍欲試一副想要過來動手的架勢。
陳濤似乎也盯上了那小子,就見他幾步來到那精神小夥跟前,也不動手,就那麼居高臨下地瞪着那精神小夥看。
從我這個角度看不到陳濤的眼神,但那精神小夥卻是肉眼可見地聳了。
他的腦袋向後縮,精瘦的脖子前面竟然縮出了雙下巴,兩個肩膀也不自覺地端了起來,和光頭一樣迴避起了陳濤的目光。
“帶我去李安民家!”陳濤又說了一句。
這些島民誰都不出聲,只是互相觀望着,時不時還會朝娛樂街那邊望一眼。
我回頭看了眼娛樂街,發現有幾個保安在街尾出口盯着我們,但並沒有過來阻止的意思,看樣子只要我們不是在娛樂街裏惹事,他們也不會管閒事。
終於,有個島民像是頂不住陳濤帶來的壓迫感,竟然轉頭跑了。
這一羣烏合之衆見到有人帶頭跑,其他人也都跟着開溜,尤其是那個報信的精神小夥跑得比誰都快。
光頭站在最前面,所有人轉頭開溜,他就變成了最後面的那一個。還沒等他跑走,陳濤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他還想喊人回來,但那人早已經連滾帶爬逃沒了影。
“你跑什麼?我問你話呢。”陳濤沉聲說着,輕輕一擰光頭的肩膀,就把光頭整個人都轉了過來。
再看那光頭的臉,他早就沒了剛出現時的那一臉豪橫,整個人縮着脖子弓着腰,就差配上一臉訕笑了,簡直就是韓雪峯、錢靜波的翻版。
陳濤揪着那光頭的襯衫幾乎要把人給拎起來,光頭斜着膀子踮着腳,嘴角一抽一抽的根本不敢反抗。
“認不認識李安民!”陳濤提高了些音量。
光頭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搖搖頭說了句本地話。
“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認不認識李安民!”陳濤瞪眼問道。
光頭嚇得全身一哆嗦,無助地看向娛樂街。
我覺得他這就是垂死掙扎毫無意義,但發現他嘴角出現笑意了,再回頭看才發現竟然有兩個保安朝我們這邊走來了。
我輕輕拍了拍陳濤的肩膀。
陳濤只是側頭看了眼,臉上依然淡定,大手還是死死攥着光頭的衣服。
光頭好像等來了靠山一樣,使勁推着陳濤的胳膊,扯着嗓子用他那帶口音的普通話喊道:“你放手!我警告你,在我生氣之前……”
沒等說完,陳濤狠狠瞪了他一眼,光頭頓時一縮脖,沒說完的後半句生生給憋了回去。
很快,兩個保安來到了陳濤跟前。
其中一個梨形臉絡腮鬍的保安看了光頭一眼,又看向陳濤問:“咋回事啊?”
光頭好像認識這兩個保安,趕忙衝他倆招手說:“他四來搞四清的!叫裏們的人都粗來!”
絡腮鬍根本沒理光頭,還是擡頭看着陳濤。
他的個頭也有1米8以上,胳膊很粗壯,但在陳濤面前依然像個小學生。
陳濤淡定地說:“我來找他問點事。”
絡腮鬍盯着陳濤好一陣打量,又看了眼光頭,沉着嗓子問:“你是幹啥的?”
“催債。”陳濤說。
光頭一聽就急了,連忙說:“不四!他就四來搞四清,裏們快叫人來!”
絡腮鬍就像沒聽見光頭的喊聲,衝陳濤點頭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但別在這動手,我們也不好做。”
陳濤輕輕一勾嘴角,點頭說:“我們這就走。”
絡腮鬍像是很滿意聽到這樣的回答,帶着另外那個保安就回去了。
光頭頓時急了,伸着胳膊喊:“回來!裏們……我……我人四里門老闆!我人四里們老闆!回來,裏們回來!”
兩個保安根本頭都不回,很快就走回了娛樂街。
光頭眼看着沒人管他死活,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小,最後再次變成了陳濤手裏的一隻蝦。
我在旁邊笑着問他:“看見了嗎?根本沒人管你,別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光頭吞了下唾沫,眼睛不停猛眨,像是在心裏盤算接下來該怎麼辦。
但還沒等他想出什麼,陳濤就再次問他:“李安民的家在哪?”
光頭身體一哆嗦,吐出幾個字:“他家……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