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早已黑盡,外面寒風刺骨,寒月打着燈籠在前,鶯兒、掩月二人隨後,手裏分別拿着鶯兒北上帶來的兩個包袱,駱嬤嬤自己拎了燈籠走在最後。

    出了壽安堂走了一會兒,就着朦朧清冷的月光,鶯兒看見了一個白牆黑瓦的小園子。

    掩月告訴鶯兒,這個園子叫嘉魚園,是幾年前王爺命人修建的,還指着不遠處的一座古樸厚重的院落說那是王爺居住的魚藻居。

    一叢芭蕉,兩棵臘梅,探出了牆頭。

    鶯兒的心“咚咚”跳了起來,這明顯就是一個淡雅秀麗的江南小院,彷彿就是記憶中她孩童時期住過的地方。

    進了屋子,玉屏紗窗,几案桌椅,皆爲南朝式樣,簡單而不繁複。

    寑臥裏面的紗窗帳幔、褥被衾枕,顏色素雅清新。

    各花入各眼,鶯兒的眼中,樣樣都對着了她的胃口,簡直算得上是稱心如意。

    鮮卑人不論男女都喜豔麗的色彩,達官貴人們不必說,錦緞綾羅皆以紅黃橙藍紫等爲主,哪怕是奴僕們,衣物面料雖是麻葛,卻都喜愛明豔的顏色。

    而駱嬤嬤看到這樣一個破舊的小園子,屋內陳色老舊寡淡,撇撇嘴,想着呆會回去告訴夫人,鶯兒在太妃王爺心中,也無甚分量,太妃指其爲侍妾,那賤丫頭只是佔了時機的便宜。

    在王府的下人面前,駱嬤嬤也市儈得很,對着兩個小丫鬟甚是親熱,“兩位小姐姐,夫人吩咐,有什麼需要的只管說,老婆子這就給兩位姐姐取來。”

    此時,王府其他院子燃起地龍屋裏溫暖如春,而這嘉魚園的屋內卻如冰窖一般。

    “鶯娘,這個園子一直沒人住,所以地龍的煙道沒有清理,夫人說明天讓工匠來看看,今晚只有將就一晚了,待會送個暖爐給你。”駱嬤嬤在王府丫鬟面前對待鶯兒的態度十分客氣。

    駱嬤嬤走後,一會功夫倒是有人送過來一個爐子,就是爐裏燃的炭發出濃濃的煙味,嗆得鶯兒不停地咳嗽。

    無法,鶯兒只好打開窗戶留出一條縫隙,寒風進屋,吹散了爐子煤煙的同時,也吹走了爐子發出的零星熱量,屋裏依然冷沁。

    有了自己的屋子,儘管冷,鶯兒還是挺開心的。

    鶯兒挑燈坐於桌前,桌上放着小簸籮,裏面裝着針線,鶯兒爲太妃的抹額配色繡線,準備繡抹額中間的牡丹圖案。

    忽然小腹一緊,疼痛襲來,鶯兒從江南北上,水土不服,小日子延後了好幾日,小腹一直隱隱作痛。

    今日洗衣,被凍得渾身僵冷,如今腹痛怕是葵水來了。

    鶯兒正準備去找掩月要些女子使用之物,掩月、寒月倆丫頭卻擡了自己屋裏的暖爐走了進來,那爐裏是上等的銀霜炭。

    倆丫鬟把鶯兒這個竈炭爐擡出屋外檐下,並拿了一個水壺置於爐上。

    掩月拿來處置葵水的用品,還拿了一個湯婆子讓鶯兒擱在腿上,又沏了一盞紅糖薑茶給鶯兒。

    屋內漸漸暖和起來,兩個丫鬟也沒離開,坐在旁邊看鶯兒給抹額繡纏枝牡丹。

    鶯兒問她倆年紀多大,兩人回答說剛滿十四歲,鶯兒說自己已經十七了,倆丫頭笑嘻嘻地說看起來好小。

    掩月、寒月皆是鮮卑女子,性格開朗,說了一會話,年紀相仿的三人便熟絡起來。

    鶯兒精書畫,花樣早已描好,現在鶯兒的手一路的飛針走線,牡丹初現雛形。

    已經繡好的纏枝蓮委婉多姿,優美生動,因其結構連綿不斷、生生不息,故又名萬壽藤,纏枝牡丹寓意吉祥,適合太妃。

    看着繡功精湛的抹額,掩月、寒月一陣讚許。

    鮮卑女子喜騎射不好女紅,可畢竟是女兒家,都有愛美的天性,什麼荷包絹帕,也喜歡繡上花鳥蟲魚。

    看着兩人羨慕的目光,鶯兒放下手裏的活計,起身走到自己帶來的包袱那兒,打開包袱皮,取了兩個香囊、兩張絹帕,走回桌旁,贈給了兩個丫頭。

    香囊、手巾材質上乘、做工精美,繡的蝴蝶、花朵栩栩如生,裏面裝的不知是什麼藥草,發出隱隱清香。

    兩個丫頭拿着香囊、手巾愛不釋手,高興壞了,“都是小娘子自己做的嗎?”一向穩重的掩月不禁開口問道。

    “是的,我們江南的女子打小起就要習女紅,平常得很,希望兩位妹妹不要嫌棄。”鶯兒說道。

    昨天受辱於烏洛蘭,今日被駱嬤嬤和綺雲、覓雲漫罵,這倆丫頭卻把自己屋裏的暖爐擡來給她,給她沏暖身的茶,陪她說話。

    在這舉目無親的王府,兩個丫鬟帶給她尊重與溫暖,讓鶯兒心裏感激不已。

    “嫌棄?這繡工比我們京城最好的繡娘都要好!可惜我們是拿馬鞭的手,捉不住那小小的繡花針,要不然,我們就要拜小娘子爲師了。”寒月話多,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昨日鶯兒進了壽安堂,太妃身邊的於嬤嬤摒了丫鬟僕婦們出屋,只留下自己和王爺的乳母金娘在場。

    因此,王府的下人們只知道鶯兒是家道落魄了,賣身進府爲奴的,最後又知道太妃要她做王爺的侍婢,破天荒的,王爺竟然答應了。

    要知道,王爺身邊一向是沒有侍女丫鬟服侍的,魚藻居的一應打理都是王爺自己的侍衛。

    難以置信的事應接不暇,今日,忠勇伯夫人竟然搬到王府裏來了。

    當年忠勇伯大婚的時候還未封伯,沒有自己的府第,太妃沒讓新婚夫婦住在王府,而是花了重金購置了豪華的宅子讓他們出去另住。

    讓人目瞪口呆的事卻是昨晚,當然,這事只有壽安堂裏侍候的下人才知道,昨晚千年不近女色的王爺居然跟新進府的侍婢鶯兒圓了房。

    這事本來是安排得滴水不漏的,只有太妃身邊侍候的老人兒才知道。

    可寂靜的冬夜,王爺曖昧的龍吟虎嘯還是透過窗牖,隱隱傳到了下人住的廂房,並且那衝鋒的號角簡直響徹了整晚。

    能在太妃院裏侍候的,那可是王府最忠心的奴僕,於嬤嬤一早就發了話,關於昨夜的事情大家要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於是,大家只默默地替太妃高興,替王爺開心,卻都隻字不提、守口如瓶,裝着一無所知。

    鶯兒性格溫婉,極好相處,說話行事卻無半分阿諛奉承之勢。

    掩月、寒月倆丫頭自幼在府中平安順遂長大,可憐鶯兒賣身入府,又做了沒有名分的通房丫鬟,也知曉她今日在寒風中洗衣物之事,即刻對她生了深深的同情之心。

    於是,在這個寒冷的冬夜,鶯兒繡着抹額,給掩月、寒月講着江南,那倆丫頭給鶯兒講着平城,講着王府,一時房間裏笑意融融。

    當鶯兒繡好了抹額,已是深夜。

    倆丫頭也呵欠連天,但就這一個暖爐,於是三人決定今晚就宿在一起。

    吹滅了燈,鶯兒睡了牀,兩個丫頭擠在一旁的矮榻上。

    這可羨煞了院外站着的冷麪俊王,他站在雪地裏,望着窗戶裏昏黃的燭光搖曳,三個女孩子的頭幾乎湊在一起,說笑聲模糊傳來。

    當屋內的燭火熄滅,拓跋梧終是忍不住,在守門侍衛步六、宿六早已驚詫的目光中,邁進了嘉魚園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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