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成爲一個皇后,她經歷過許多事……但從未放下過自己的驕傲。
待入宮之後,更覺得這世道對女子太過苛刻,人生本就不易,老也老了,這把年紀,更想要任性一些,如今聽着她兒子說這些話,要剝奪岑煙的自由什麼,她是半句也聽不下去了他懂個屁!
但念着面前的是皇帝,是她的兒子,她還是忍了忍,勸說道:“這哪能一樣?宮學裏的老師是外面夫子能比的嗎?我可不放心曹家會不會好好照顧煙煙……若是進宮,煙煙下課了還能過來看看哀家,每日能見面的機會就多了。”
“嘉蘭還住在曹家呢,每日待在宮裏這麼長時間,要是讓世人知道,這……成何體統?”岑慶帝繼續反駁。
岑煙不着痕跡的攥了攥袖口。
皇伯伯說的話,讓她有些不開心了,但大概是皇伯伯大男子主義比較重吧就跟岑禹一樣。
太后終於還是動了氣性,她不知道岑蒼腦子裏都裝了什麼東西,怎麼這麼頑固。
那是岑煙!是他弟弟唯一的血脈,也是他疼寵的侄女!
她把茶杯重重砸下,在桌子上發出“——哐”的一聲,直接震盪出了茶水,溫熱的茶湯滴在了手上,靜芳立刻過來給太后擦手,她壓着自己控制不住要抖的手,低眉順眼的擦拭着。
太后是鮮少動怒的,何況如今還是跟皇上起了氣性。
殿內的奴才第一時間跪在了地上,戰戰兢兢的不敢出聲。
場面落針可聞……
太后先是冷笑一聲:“如何不成體統了?”
疾言厲色道“啊?你被前朝那羣老頑固籠絡了不成?煙煙願意學就是好事,你管她學不學得進去!世子都去的,憑什麼哀家的郡主去不得?前朝又不是沒有個例,你告訴哀家——她同公主有什麼區別?若不是跟阿禹定了婚約,哀家早就封她爲公主了!”
她胸口起伏,緩了緩,又平靜下來:“煙煙跟阿禹在一處也好,起碼玩的還比在曹家開心莫不是哀家說話不好使,連決定件事都不行了。”
這番一熱一冷,太后語氣無波的說着自己“說話不好使了”,這模樣……實在是有些嚇人。
旁觀的岑煙就被嚇了一跳,她還沒看過祖母跟皇伯伯這麼發過火,心裏就有些擔心,擔心自己是不是操之過急了,畢竟皇伯伯也很不容易……
但很快岑煙就沒時間想這些東西了,她右眼皮突突直跳,聽見了倆字——婚約……
婚約?!
一想到這個婚約,她整個頭都大了,憋了滿腹牢騷不知道該衝哪裏發,只得低着頭遮擋自己神色。
真是要命……
沒人注意她這動作,都當是小姑娘嚇着了呢。
最重要的還是先哄好太后,到底也不是算太難辦,想着岑煙能跟岑禹在一起相處相處也好,岑慶帝終於妥協:“好好好,母后莫氣,朕也沒有說不同意啊,過兩天就讓嘉蘭就過來找阿禹玩,好不好啊?”
前半句是答應太后,後半句話是跟岑煙說的,岑煙面上笑着,心裏卻比哭還難看:“……好啊,好久未見,我都快忘記二皇子了。”
岑慶帝一挑眉:“果然是跟阿禹生分了,你以前可是叫他”
不!不要說!住口!
不要再想了……她當初究竟是……怎麼叫出來的……
“二哥哥的,現在卻叫二皇子了。”他眼帶笑意的打趣。
皇伯伯還是說了出來,岑煙閉了閉眼,此刻只覺得天崩地裂,她艱難地扯出一抹笑:“以前年紀小,不懂事”
啊啊啊啊啊……她想起來了!她到底爲什麼會叫出這麼噁心的稱呼?
救命!她簡直是當初是腦子有病了纔會看上岑禹這種東西!
岑慶帝仍在笑着,將她的反應當成小女孩的害羞了,他還待說些什麼,岑煙卻有些撐不住了。
想到岑禹那個看她像是在看個垃圾一樣的眼神,包括他跟曹晴的伉儷情深,那夫妻倆那副高高在上的作態,假仁假意……
她終於忍不住……口區……
太后嚇了一跳,連忙問道:“怎麼了這是?可是腸胃不適了?”
皇伯伯也不笑了,緊跟着道:“嘉蘭還好嗎?要不要宣太醫?”
岑煙欲哭無淚,誰能想到,她一想到岑禹油膩膩的抱着曹晴,生怕碰碎她的那副畫面,一時沒忍住,就嘔了出來。
她只得強行鎮定道:“沒事……皇伯伯,我、我可能是餓了,沒喫早飯……”
奴才的命實在算不上是命,在這宮裏面,主子一不如意就能要了你的命。
雖然話不好聽,但這也算是危機解除了,大家紛紛鬆了一口氣,散去傳膳了,謝天謝地,郡主真是餓的太及時了!
福祿不在屋裏,所以他不清楚裏頭的事,直到看見人都一籮筐的跑出來,且具是行色匆匆的,就知道出事了,他隨手拉了個人:“怎麼了這是?”
“福公公……”那人好像才緩過神來,撓撓腦袋,看沒人注意,悄悄說了句:“太后跟皇上吵架呢……”
福祿還真被這事驚訝住了,要知道太后跟皇上的關係,還從來沒紅過臉……怎麼能吵起來了?
見他也很震驚,那小太監又一縮頭:“其實也不是,是太后她老人家生氣了,因爲皇上不想讓郡主去宮學……嘶,我還沒見過太后生氣呢,可嚇人了,差點還以爲自己要被砍了,幸虧郡主餓了……”
他小聲咕噥着說了後面一句,福祿卻也聽見了。
他咂摸出味來了,這不是他先前想的那樣,看來太后這是真的疼郡主啊。
正想着,看着人還傻站着,瞪了一眼:“行了,主子是你能議論的嗎?當心你的腦袋!不該想的事情別想,少說話多做事才能保命,知道了嗎?”
小太監連聲應着:“誒,公公說得是,我錯了。”
“記着啊,郡主喜歡喫花生酥”提醒了一句之後,福祿一個人在原地眯了眯眼。
岑煙看着一堆喫食,眼睛微微抽了抽。
但自己撒的謊,自己要圓。
她笑了笑,拿起了糕點,看不出半分勉強。
“你啊……就是任性,生着病亂跑就不說了,怎麼沒喫早飯呢?餓壞了可怎麼好啊?”
太后拉着岑煙的手,又可憐她,又忍不住想笑:“你真是嚇壞哀家了,怎麼?難不成曹傢伙食不好?”
岑煙很想幹笑,但她不能,便尷尬的撓撓頭:“這不是,特意空了肚子……饞祖母宮裏的花生酥了嘛……”
岑慶帝啞然失笑:“你個小饞貓……”
因爲這個插曲,氣氛又再次融洽起來。
等岑煙喫完那一盤子花生酥,肚子已經撐得圓滾滾的了。
招得太后又笑了起來,她已經是徹底消了方纔剩下來的氣:“行了,趕緊回去歇歇吧,又不是喫不上了,哪就缺了幾口喫食,哀家哪次少了你的?”
岑煙想,她這段時間可能都不太想再聽到花生酥這三個字了。
究竟是誰這麼可惡,拿了這麼多花生酥……
嗝。
……
出宮之後,岑煙沒有立刻回曹家,而是去了王府。
若雲有些遲疑,攔了一下:“今日事情太多,郡主也該乏了,不若明日再來吧?”
岑煙擺了擺手,掀起簾子意味不明地瞧着窗外,語氣不容拒絕:“我沒事。”
她又是笑了一下,回頭拍了拍若雲的手:“我感覺……很好。”
若雲被拍得心都跳了一下,但又實在看不出什麼奇怪的,沒有再說。
旭王府的白燈籠還在頂上掛着,岑煙緩慢地看了一遍,才收回目光:“走吧。”
本是一路暢通,拐角處卻忽然傳來一陣聲音。
岑煙停下了腳步,仔細地聽了聽,隔着一道圍牆,她先是聽見幾句模糊的童言稚語,然後就聽見了那幾個稚童玩鬧嬉戲的笑聲。
小孩子的笑聲很是感染人,但一牆之隔的三個人卻都沒有什麼開心的意思。
劉管家膽戰心驚,生怕現在的情景會刺激到岑煙,立刻道:“老奴現在就叫人把他們趕走。”
岑煙攔了一下,她笑意清淺,看不出有什麼彆扭:“誒,趕他們做什麼……玩的正開心呢,就在這玩吧。”
她聲音很輕很輕,帶着不知是病痛導致還是心情所致的啞意:“待會,麻煩劉管家幫我拿些喫的送給他們吧。”
劉管家雖然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但還是點了點頭。
若雲和他對視一眼,二人一同留在了門口守着。
來到靈堂,關上房門,世界就安靜了下來。
這裏再沒有別人了……岑煙一直牽強着的嘴角終於垂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