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暉一行人順着粗壯的樹幹向上爬着,遠遠看去像是排隊爬樹的一隻只小蟲子,渺小無比。
小元始終一馬當先,那瘦削的身體裏此時爆發出了無窮的潛力,似乎前方有什麼東西牢牢牽引着他。
餘暉緊緊跟在小元身後,手裏攥着樹幹上纏繞的枝條向上攀爬。雖然樹很高,好在爬起來不算難,因爲樹幹有一個斜向上的陡峭坡度,那些枝幹也爲他提供了借力和落腳點。
所以他倒是爬得很起勁,在一棵巨大無比的樹木上攀爬,大概是正常人一輩子也難以經歷的事情吧。
而且還很刺激。
餘暉往下看了一眼,如果不小心鬆開手掉下去的話,大概會像個車軲轆似的滾下去,然後淹沒在地上那數不清的死屍裏。
寬闊的地下洞穴裏此時十分寂靜,那些管理者沒有再追過來,顯然江安他們做得不錯。每個人都默不作聲地向上爬着,心情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變得緊張和壓抑起來。
因爲這裏昏暗無光的環境、龐大無比的巨樹以及無處不在的詭異哭笑聲,更是因爲時間在緩緩流逝,但樹還有那麼高,一眼看不到盡頭。
雖然一行人一路上已經儘量加快速度了,但郭良棟恐怕也要發現問題了。他會在什麼時候趕過來呢?吳雨和三十三號他們都控制不住地想着這個問題,神色也染上了憂慮。
靜默而壓抑的氣氛持續着,他們終於抵達了樹木最下層的樹冠,樹的主幹上開始延伸出一根根粗壯的黑色支幹,讓衆人有了落腳的地方。他們不必再貼着主幹攀爬,而是能夠踩着支幹往上行進,速度一下子加快了很多。
然而,周圍的枝幹漸漸開始變得密集,衆人的麻煩也來了。給他們帶來最大阻礙的不是四處亂長的樹枝,而是上面掛着的人形果子。
它們都是小孩的模樣,被樹枝上延伸出來的手指粗的果蒂連接在頭頂上,在枝丫間晃動着,似乎隨時要掉下去。它們有着慘白的臃腫臉頰,臉上帶着嘲諷的譏笑和惡意的憎恨,似乎在諷刺和厭憎着除了它們之外的一切。
它們對路過自己身邊的衆人發出尖銳的嘲笑聲,伸長粗短的雙手,用銳利的指甲抓撓着人的臉頰,尤其喜歡捅人的眼睛。每當在爬樹的人身上抓出一道傷痕時,它們便會得意地尖笑起來,聲音刺耳至極。
與此同時,上面的人影還會用腳狠狠地踢爬樹人的腦袋,想要把他們踢下樹,似乎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殘缺的果子,掛在樹上,舒展着懶腰,嘻嘻直笑……”餘暉嘴裏哼起了之前三十三號他們唱過的兒歌,狠狠一刀扎進抓向他臉頰的一隻小胖手上。
四周的果子愈發密集,所有果子都伸手抓撓、拉扯着他們的身體,阻礙着他們向上的腳步。
前方的小元捂着腦袋,臉上被抓出了一道道傷痕,身形被扯得搖搖晃晃,差點跌下樹幹。他也不哭不叫,一味地往前衝,衣服都被撕爛了。
“去幫小元,別讓他掉下去!”餘暉下狠手剁掉一隻只伸過來的爪子,抹了把自己腰上新添的一道傷痕。楊光死死地拽着他的衣襬,因爲他待着的衣服口袋被撕破了。
這些小手裏面沒有骨頭,傷口裏流出來的是之前見過的黑色物質,被砍斷手的果子們也不哭,只是更大聲地嘲笑着。
三十三號他們身上也多了不少傷痕,他們各展所能,幫助小元頂起一道繼續向上攀爬的屏障。餘暉跟在後面也佔了點便宜,動作輕鬆了很多。
倒是那些長着手臂的腦袋受到了不小的阻礙,時不時會被攻擊得從樹上滾落下去,或是被樹上的人影撕碎。它們脆弱的身軀很容易受傷,而它們的攻擊手段對這些已經“成熟”的同類並不管用。
“哈哈哈,你們不會成功的!”果子們在肆意地嘲笑着,奚落着。
“你們都會死,死得很慘很慘!被撕成碎片,被生吞活剝,被活埋在樹下……”它們詛咒着。
“爲什麼你們還不死?爲什麼你們要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真讓人噁心……”它們在謾罵着。
“爸爸,爸爸,你快來抓他們啊!有不聽話的孩子……”這個果子話音未落,被餘暉一刀插進了嘴巴里。
“你罵我、嘲笑我、打我都可以,但我討厭打小報告的傢伙。”他低聲嘀咕了一句。
說着,他艱難地鑽出這一層樹冠,遠離了這羣熱情的傢伙。
“哎呀,真是一羣熱情洋溢的小可愛。”餘暉摸着身上新添了不少的傷痕“嘶”了一聲。
【都什麼時候了,你就嘴硬吧。】小鬼從口袋裏探出小腦袋,緊張兮兮地環顧四周,然後心疼地看着餘暉身上的血痕,又眼淚汪汪起來了。
楊光驚魂未定地順着餘暉的衣襬爬上他的肩頭,手裏緊緊拉着他的媽媽,看上去可憐又無助。
餘暉定睛看了眼四周的環境,笑吟吟地摸了摸嘴脣。耳邊環繞的嘲笑聲變成了痛苦、絕望的哭嚎聲,聽得人心裏沉重難受,小鬼和楊光都在這哭聲中抑鬱了下來。
這一層的樹上掛着的人影與常人無異,只是臉色更加慘白。他們高昂着腦袋,每個都在哭喊着,根本不理會攀爬的一行人。
“完整的果實,垂落樹梢,高揚着頭顱,整日哭嚎……”在沉重的氣氛裏,餘暉緩緩哼起了兒歌,氣喘吁吁地繼續往上爬。
“沒錯,他們都是被換了身體的孩子,被那些人‘廢物回收’,掛在了樹上。”一旁的吳雨神情悲哀地說道,“他們的痛苦和絕望會成爲樹的養料,加速果實的成長……”
“嗯,果然他們這樣更討人喜歡一些。”餘暉繼續趕路,神色輕鬆得跟周圍格格不入。
【餘暉你怎麼這麼說,他們很可憐的……】小鬼小聲嘀咕着。
“我知道啊,我爲他們表示遺憾。但比起下面那些殘缺的果子來說,他們不攻擊和嘲笑我們,這不是更討人喜歡嗎?”餘暉一本正經地解釋了一句。
【哦,這樣啊,那確實。】小鬼思考片刻後恍然大悟地點頭。
餘暉好笑地眯了眯眼睛,眼角的餘光忽然注意到幾根尖銳的樹枝動了起來,像是蓄勢而發的利箭。
他沒有做聲,在這時候喊一句“小心”已經晚了,只會把敵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深知自己戰力弱雞的餘暉一言不發地往上躥了一大步,也聽到下方傳來了一陣驚叫聲。
餘暉加速攀爬間向下掃了一眼,只見兩根尖銳的黑色枝幹直直貫穿了兩個矮小身影的胸膛,白色的汁液從他們的傷口中流出來,順着枝幹流淌而下。他們口中發出了痛苦的叫聲。
“糟了!”在嘈雜的哭喊聲中,餘暉耳尖地聽到三十三號低喝了一聲。
餘暉爆發出全速向上攀爬着,感覺像是逼出了身體裏的所有潛力,熟悉的壓抑氣息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也讓他明白髮生什麼事了。
郭良棟來了。
跟餘暉一樣使出全身力氣的還有那些腦袋們,它們像是受了驚的鳥兒一樣四散奔逃,整個一烏合之衆作鳥獸散的模樣。在極致的恐懼面前,它們只顧得上逃命了。
“你們……想要做什麼?”一個男人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遠遠傳來,聲音不大,卻極有穿透力,透過哭嚎聲傳入每個人的耳中,平靜而冷酷。
下面的樹枝搖曳扭動起來,鑄成了一道平穩的樹梯。西裝革履的郭良棟一步步走上來,所有的枝幹都在他面前俯首臣服,像是一條條豎着身子的巨蛇。
郭良棟與樹是一體的,所以他能控制樹的所有枝幹。這些無處不在的黑色枝幹在郭良棟的控制下有了思想和目標,這纔是他在這裏無人能敵的原因。
“我竟然不知道,你們有了反抗的念頭。”他淡淡地說道,掃了眼身側兩根樹枝上插着的兩個痛苦掙扎的小小身影,眼神帶着高高在上的漠然。
“不過,算是一場有趣的戲劇,你們成功把我逗樂了。”他拍了拍手掌,“果然,完整的果子是更完美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