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嗎?這是小東西送給我的唯一的禮物。”氣球緩緩飄動了一圈,系在上面的紅色頭繩隨風飄搖着,“雖說不怎麼樣,但也是她最寶貴的東西了,或許也是我唯一不想丟掉的東西。”
“接下來我會是一個很好的聽衆。”餘暉優雅地擡了下手。
張信化成的氣球慢悠悠地飄動着,許久之後,飄忽不定得似乎隨時要散去的聲音終於傳來,平靜地講述着曾經的故事。
“現實裏的街區不是這樣的,沒有這麼危險和黑暗,但在暗地裏卻更加醜陋。那是城中最爲貧困的區域,貧窮是這裏的基調,混亂是這裏的主旋律。幫派林立,惡棍橫行,黑暗中進行着的是各種各樣不可告人的醜惡交易。
“而我就是這些醜惡的一員。
“我啊,沒什麼文化。十來歲的時候我父母出意外死了,我就住在我姨家裏。他們把我當成了出氣筒,動不動就打罵我,我氣不過,就逃出來了。
“一個人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連個身份證都沒有,做不了正經工作,也就跟着人瞎混,硬是憑着一股不怕死的愣勁,在這見不得光的地方耀武揚威,說不定哪天就死了。
“然後那天我就看到她了。
“那時候她一身黑灰,渾身髒兮兮臭烘烘的,到處翻垃圾桶找東西喫,瘦得皮包骨,全身都是被她媽打的傷痕。但她那雙眼睛像是會說話一樣,像是在告訴別人,她一定要活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就注意到她了,可能是因爲她跟我以前太像了吧,跟一條流浪狗似的。也不知道是出自什麼心理,我就把她帶回來了,或許人寂寞了太久之後,就會想着養點什麼吧。
“一塊麪包就被我拐來了,這小東西真的太單純了,幸虧遇見的是我,要是別人該怎麼辦。”
說到這裏,張信發出一陣低低的笑聲,卻帶着從未有過的溫柔。
“我不是個好人,傷天害理的事兒我沒少做,也知道自己早晚要遭報應。但這孩子……我就栽在她身上了。你知道嗎?那時候我竟然整天想着讓她能過上好日子,讓她像其他孩子一樣去念書,以後找個正經工作。真是比養狗麻煩多了。
“我那些兄弟一直催着我趕緊把她賣了,免得累贅,也找人販子來看過,我總也捨不得,把他們都打發走了。但小東西恐怕很害怕吧。
“那個時候啊,我竟然開始想做個好人了。哈哈哈,很好笑吧?
“我想帶着她離開這個街區,去外面生活。不過我一直都是一個人,身上也沒存下什麼錢,在外面也不知道怎麼養活她。所以我就想着,做最後一單,賺點錢再出去。
“然後我就捅了婁子,一旦有了目的性,就太貪心了啊。那個雨夜裏,我是被追殺出去的,帶着小東西一塊兒,但還是被逼到了絕境。我狼狽地四處找藏身的地方,最後就選在了這裏。
“我不怕死,但小東西不能死,她還小。我把她塞進了箱子裏,告訴她這是安全的地方,讓她不要出來,不要發出任何聲音,等我回來。我出去後想引開那些傢伙,然後就不出意外地死了。
“人可能真的有靈魂吧,我死了之後就發現自己附在最近的氣球上,上面有我的血。但我被拴在巷子外面,只能遠遠看着那箱子,就像現在一樣,我怎麼也進不去這條衚衕。
“她當時沒有叫,因爲我告訴她不能出聲。建築工離開以後,這個偏僻的地方周圍也沒人來,她想出來也出不來了。她就一直在那兒待着,一直等着我,等到死。”
張信說着,語氣十分平靜,似乎早就麻木了。
“我再次睜開眼睛後,就發現自己在這個地方了。小東西還在,周圍的街區卻變了。她對這裏的陰影化成了千奇百怪的怪物,好在我發現自己很強。
“我本來以爲這樣也不錯,卻發現這樣的生活持續不了多久。最多隻有三天時間,三天後,這個世界就會被夜魔毀了。
“小東西對街區不能離開的陰影化成了夜魔這個怪獸,它會殺死所有想要離開的人,也會最終毀掉這裏所有的一切。它就是這片街區本身,也會隨着時間慢慢變強。但在前兩天我可以對付它,在小東西眼裏我一直很可靠,哈哈,有點諷刺。
“時間停在了這幾天,不斷地循環着。我一次次地帶着她逃離了那對她而言如同噩夢般的街區,帶着她四處躲藏,直到來到這裏,最終卻也只是親手把她送入了另一個囚牢裏,一次次地看着她把自己封閉了起來,最後隨着世界一同毀滅。我束手無策。
“本來我也沒有那一次次循環的記憶,但到了某一天,我就像是做了場夢一樣,一下子就清醒了,想起了那無數次的功虧一簣。
“我想方設法地解決這一切,想讓她擺脫這個噩夢,她不該永遠停留在這裏。我一次次地嘗試,卻最終發現,她其實是被我給拘束住了,我纔是困住她的罪魁禍首。”
說到這裏,張信十分後悔地罵了一句,又重重嘆了口氣。
“所以,你那時到底跟她說了什麼?”餘暉想起了在初次那道小衣的布娃娃時,耳邊響起的那道聲音:小東西,給我待在這兒!記住,絕對不許出去,不許出聲,直到……
那急躁又粗魯的語音,正是張信的聲音。
所以,從此以後,小衣總是把自己藏起來,也再沒有說過一句話。她雖然跟餘暉他們一起待在人屋裏,心靈卻始終淪陷於夢魘之中,飽受折磨,從未解脫。
張信沉默了好久,這才道:
“小東西,給我待在這兒!記住,絕對不許出去,不許出聲,直到天上掛滿星星的時候才能出來。那時我會過來接你,我們一起離開這裏。”
氣球上的笑臉微微揚起,像是在看着天空:“可是,那些天一直陰天,小東西直到死也沒能看到星星出現。”
“星星啊,”餘暉仰頭望天,“夢魘世界沒有星星。”
“是啊,所以她永遠不會走出來。”張信淡漠說道,“她的時間永遠停滯在了這裏,傻乎乎地等待着永遠也不會出現的星星,還有永遠也接近不了她的我。”
餘暉低着頭沉吟片刻,隨後用心理學的手段分析着:“她從出生起就被關在屋子裏,只能依賴着別人,把那個人當成她的所有。她不懂得用自己的眼睛去認識外面的世界,也不會獨立地思考,永遠把自己的心困在狹小的屋子裏,拒絕踏出一步,後來又把你當成了她的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