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統一跟着隊伍回到國家隊待了沒幾天,就要回歸到各自的省隊去爲四年一度的全運會備戰。
然而在國家隊的這幾天裏,林靖一直沒有看見安佳羽。
安佳羽在橫濱世乒賽之前手裏已經有了世界盃和奧運會的單打冠軍,她現在是繼邱萍之後的現役女子第二位大滿貫選手。各家媒體也爭相來國家隊邀請她,希望能接到她的採訪,甚至有的媒體已經準備好爲她拍一部紀錄片。
可這位炙手可熱的新科冠軍卻不見了蹤影,在隊伍裏連面都沒有露。
林靖也是後來才知道,他們大部隊還在日本打世乒賽的時候,安佳羽的父親生了重病,被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
安佳羽提前隊伍一天匆匆趕回國,就是爲了去看看她的父親。
她還沒來得及享受幾分鐘大滿貫的喜悅,就陷入了殘酷又沉重的現實之中。
幸好他老人家的病情已經得到了控制,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林靖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和沈亦昭一塊兒在房間裏收拾行李。
“所以說啊,幹咱們這一行的其實對家裏人會虧欠很多。”沈亦昭嘆了口氣,幽幽說道。
“嗯,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這不是很快就能回家了嗎,剛好抓緊機會回去看看。”林靖說道。
不少隊員都選擇在自己家鄉的省隊效力,所以這對他們很多人來講也是個回家和父母親人團聚的好機會。
“你說得對!”沈亦昭抽了抽鼻子,好像是有點感冒了。
“下一次回家,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呢。”她說着,語氣惆悵。
林靖發現,沈亦昭自打從世乒賽回來之後,身上似乎多了一點點多愁善感的氣質。她不知道這其中是不是有連敗佐佐木櫻的原因。
在世乒賽之後,國家隊儼然把佐佐木櫻這名初出茅廬的小將列爲了國乒隊的重點研究對象之一。任清橙、沈亦昭的接連告負給大家敲響了警鐘。
中國乒乓球在世界上無疑是最強的,但他們也時刻面臨着來自各協會的衝擊,一時一刻都放鬆不得。
每一場勝利和每一場失利,都值得被好好總結。
這些天,場館中循環播放着中國女乒輸給佐佐木櫻的幾場比賽,其中也包含着林靖和沈亦昭打的那場混雙。
沈亦昭每次看到那些比賽,表情都不太好看。
“先別想着下一次了,珍惜這一次的機會吧!”林靖撿着她愛聽的話哄她,“回家還能喫到媽媽做的飯,你不是都想了很久的嗎?”
“對哦!”沈亦昭點點頭,“你是什麼時候的火車來着,咱倆好像還順路呢。”
“明天上午的。”
“哎呀,我買了今天傍晚的。我都歸心似箭了!”沈亦昭嘟囔着,“反正自從知道了佳羽姐的那件事,我想飛回家的心都有了。”
她說着,把自己鼓鼓囊囊的箱子勉強合上,又往箱子上一坐:“幫幫忙,我箱子拉不上了!我壓着,你幫我拉上……”
藉着她體重的重量,倆人才算是勉強把行李打包好了。
林靖腦子裏卻一直迴響着沈亦昭剛剛說的那句話。
*
林靖是個容易頭腦一熱的人,從小就是。
她臨時改了火車票,到家的時候已經晚上十一點鐘了。
熟悉的防盜門上貼了半新不舊的大紅福字,應該是她的爸爸媽媽在春節的時候換上的。
她小的時候最喜歡跟着家裏人去置辦年貨,給自己家裏貼上喜氣洋洋的對聯和福字還不夠,非得拉着兄弟姐妹們一塊兒也給親戚們家裏的大門霍霍個夠纔行。
怕打擾到爸媽休息,林靖小心翼翼地把鑰匙插進鎖孔。
鑰匙才轉動了半圈,大門突然打開了。
於是她就望着門口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傻樂。
“快來快來!我就說是閨女回來了,你非得說家裏鬧耗子,好端端的哪兒來的耗子?”林爸爸驚了一瞬,很快拎過林靖手裏的行李箱,把她迎進了家裏。
踢踢踏踏的聲音從臥室處響起,林媽媽踩着拖鞋快步走了出來,一下子就把林靖抱進了懷裏。
林媽媽反覆捧着女兒的臉看個沒夠,又說:“瘦了。臉上的嬰兒肥都沒了,怎麼在國家隊也不好好喫飯呢,聽說你們都伙食都很好的呀。”
林爸爸把她的行李箱放回她的房間裏,就看見母女倆膩在沙發上說話,“晚上喫太多不好,明天給你燉肉喫。”
林靖把頭埋在媽媽懷裏邀功:“我可是特意改的火車票,開不開心?”
“開心,怎麼不開心呢?”林媽媽輕柔地呼嚕着她的一頭短髮,“還想喫什麼,你跟媽媽說,等一大早就讓你爸去菜市場買。”
“差點忘了,冰箱裏還有牛奶呢。她爸,把奶給孩子熱了,喝了好睡覺。”
被派了一通活的林爸爸接了令,顛顛地給自家閨女熱牛奶去了。
“嘿嘿,我還是想喫紅燒排骨。”林靖撒嬌地說。
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林靖才最像一個小孩子。
“好說,都給你做。”
林靖滿意地蹭了蹭,笑眯眯地從自己兜裏掏出兩塊亮閃閃的牌牌。
一金,一銅。
金色的是混雙獎牌,銅的是女雙獎牌。
“看,我的戰利品!”
林媽媽寶貝地接過獎牌,看了又看,就是不捨得放下來。
林爸爸熱好了牛奶回來,還看見她捧着獎牌看個沒夠。
“快趁熱把牛奶喝了。你的每場比賽我和你媽媽都看了,我們都很爲你驕傲。”
林爸爸笑着指了指茶几下方的抽屜,“你看那裏面是什麼。”
林靖好奇地拉開抽屜,看見了疊放得整整齊齊的報紙和雜誌。
她抽了最浮頭的一張報紙,上面赫然印着她和許焰一同捧起赫杜賽克杯的大幅照片。
“橫濱世乒連克強敵,‘驚豔’組合首捧赫杯”——這個“驚豔”是取了她和許焰名字中的各一個字的諧音,也代表着他們兩個在這次大賽中的完美表現。
除了這張,還有她參加公開賽的、參加直通賽的……有的報紙上面,國乒隊的消息只佔了一個小方塊,林靖只是一大串名字之後的那個“等”字。
然而她的父母依舊珍而重之地把這些記憶都留存了下來。
“這……這太誇張了吧!”林靖啞着嗓子嘟囔,眼圈兒有點發燙。
“一點都不誇張。這些我們都給你收集着,等你以後再看,也是個回憶嘛。”林爸爸柔聲說道。
“對了靖兒,明天中午在家喫個午飯,下午去奶奶家。第二天上午得早起,咱們去你姥姥家看看……”林媽媽跟她說着這兩天的行程。
“我還挺忙。”林靖笑呵呵地打趣。
“可不,你現在是大忙人!”林媽媽嗔道,“在家住不了兩天就要回省隊備戰了,家裏人都想看看你呢。雖說現在打視頻很方便,可老人還是想多親眼看看你,看看你長高了沒有、壯了沒有。”
這句話,突然戳到了林靖心裏最柔軟的某個點。
“我常年在外面打球,一年也回來待不了幾天。我要是能多陪陪你們就好了。”林靖說道。
她這話說得林爸林媽心裏一酸。
他們又何嘗不想這樣呢?
孩子有這份心,他們就很滿足了。
“說什麼呢,你打球的時候可不能老惦記着家裏。我跟你爸都好好的,你在家我們還嫌鬧騰呢。”林媽媽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淚水。
“就是,你媽說得對。你現在這做的是爲國爭光的好事,我們倆支持還來不及,怎麼能給你拖後腿呀?”
“對,你別看你爸平時不說什麼,你的比賽錄像他是翻來覆去地看,一邊看一邊誇……”
“嗨,你和孩子說這個幹嘛……”林爸爸還不好意思了。
“怎麼不能說了,靖兒,別理你爸,我繼續跟你說……”
不大卻溫馨的客廳裏,一家人聚在一起,聊到了很晚很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