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事情自然有隊裏的人去接洽,隊員和教練們還有更重要的任務:第二天,將要進行女團的決賽。
對手是日本隊。
酒店的後院裏有很大的一片空地,沈亦昭一圈接着一圈地跑着,像是不知疲倦。
哪裏是不疲倦呢,她是太倦了。
“你準備跑到什麼時候?”
有一個聲音在一旁問她。
沈亦昭停下了腳步,發現是張永輝指導。
“明天你還有比賽,不要太揮霍體力。”他說。
“今天你打得的確爛,”他一點委婉的加工都沒帶,“但是打得再爛,你也要暫時忘掉今天的輸球,好好去準備明天的團體賽。”
“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他嘆了口氣,“沈亦昭,我帶了你這麼多年,你好好想想,你自己真的對得起你所擁有的資源和機會嗎?”
她從剛進隊起就是被當做重點小隊員進行培養的,隊裏還給她分配了經驗最豐富的功勳教練。
十六歲隨隊參加世界級大賽,此後的國際比賽機會也大大方方地給她安排。
隊裏是把她當成一代領軍去栽培的。
可她呢?
家門口的冠軍說讓就讓,還是被人讓三追四翻的盤,怎麼看都不能讓人滿意。
“我實話告訴你,林靖的腳傷很嚴重,她明天沒有辦法上場,不然這個機會不可能輪到你的頭上。”
“蘇彤這次的狀態不好,喬樂樂年紀又那麼小,第一次參加這種大賽。喻飛是要去保三單的一分。我問你,這種時候你不出來扛旗,還想等什麼時候?”
“邱萍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早都……”
“你又在說萍姐,有沒有想過我就是我,我不是她,更不是任何人!”沈亦昭激動地喊了出來,淚水也不受控制地飛出眼眶。
“我是比不過她,沒她堅強也沒她有擔當,都是我的錯可以了嗎?!”
她的胸膛上下劇烈起伏着,心裏的話都沒怎麼過腦子地一氣兒吐露了出來。
張永輝張了張嘴,沒有去訓斥她。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以前總是去拿着邱萍、拿喻飛去對標沈亦昭,所以總是覺得沈亦昭哪兒都好,就是性子太軟,關鍵時刻頂不上來。
這次沈亦昭在女單決賽裏又是那樣的表現,他除了惋惜就是生氣。
都是同樣的訓練方法,怎麼偏就沈亦昭如此“不堪大任”呢?
但他或多或少地忽略了,人是不能通過流水線來教育出來的。
沈亦昭不是邱萍,不是喻飛,也不是林靖。
她就是個有點“不圖上進”的姑娘,可她也有她自己的優點。
“是我不好。”這位執教多年的王牌教練低聲說道。
沈亦昭一愣。
“我沒有顧及到你的感受。”張永輝揹着手,陪她慢慢走着。
“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明白,你現在已經不是爲了你自己在打球。以前都是老大姐們帶着你去打,你可能覺得就算你輸了也沒事,反正還有邱萍、有蘇彤她們,中國隊照樣有人守半區、有人在團體賽拿兩分。”
這是第一次有人認認真真地和沈亦昭說這個概念。
沈亦昭聽着,心裏卻沒再有什麼被壓力壓得喘不過氣的感覺。相反,這是一種沉甸甸的信任,就像她曾經毫無保留地信任着她的隊友一樣。
她今天已經把自己輸了,明天不能再把整個隊伍都輸了。
如果真的那樣,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望着沈亦昭明顯變化的目光,張永輝指導自己說到了點子上。
他繼續添了一把火:“你就算不想別的,想想林靖。”
“你知道今天小秦問她,她怎麼說的嗎?”
張永輝想起來和秦嶼的對話,心裏酸酸的。
“她說,今天衝上去幫你擋那一下的時候真的沒想那麼多。換做是別人,不管是誰,她可能都會去這麼做。”
“小秦就問呀,你自己都傷成這樣了,有沒有想過明天的團體賽該怎麼辦?怎麼能拿自己的安全去冒險呢?”
“她……她怎麼說?”
“她肯定犟嘴啊,她說我也沒想到我會站不穩,誰還盼着自己受傷啊,那不是有毛病?”
沈亦昭破涕爲笑。
這的確是林靖的風格,嘴硬呀!
“給小秦氣的啊!”張永輝搖搖頭,突然覺着林靖這傢伙也怪讓人頭疼,還不如沈亦昭這樣的乖孩子好帶。
“林靖還說,可惜她這個頂級陪練明天沒法陪你練手了。”
沈亦昭突然又想哭了。
不行,剛打定主意要堅強的,怎麼能哭呢!沈亦昭左手緊緊握了起來,手指甲深深地掐進了肉裏。
“想哭就哭出來吧。”張指導板着臉,眼中卻滿是憐愛。
“就哭這一遭啊,哭夠了趁早回去休息。”
沈亦昭蹲下身,把頭埋在了臂彎裏。
哭得無聲。
*
第二天,林靖是架着拐來看比賽的。
隊醫不讓她亂跑,可架不住她軟磨硬泡,也只好由着她坐在了教練席後面。
中國隊,沈亦昭任第一單打,蘇彤二單,喻飛還是鐵三單。
日本隊的一單,毫無疑問是佐佐木櫻。
“加油加油,你就把她當我打!”在比賽開始前,林靖很大方地一拍胸脯,鼓勵着沈亦昭。
“臭美,你就這麼厲害呀?”沈亦昭心情挺穩,還能開得出玩笑。
“那必須的。要是你贏了我還再輸給佐佐木櫻,我可不幹啊。”林靖嘟囔,“我這面子往哪兒放?”
“好,我肯定不讓你沒面子。”
沈亦昭說着,伸手胡嚕了一把林靖的頭髮。
扎扎乎乎的,蹭得她手心怪癢。
林靖拍掉她的手,心裏尋思:怎麼還不跟人學好呢?從前蘇彤、喻飛這幫姐姐喜歡rua她就算了,沈亦昭啥時候也學會這毛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望着沈亦昭走向球場的背影,腦子裏不自覺地又浮現出一個影兒,漸漸和她重疊。
是誰呢?
邱萍?蘇彤?安佳羽?還是……林靖她自己?
林靖也說不上來。
可能,都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