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凜冬,人們都不願意出門,動物也躲進深深的巢穴裏,天地間一片寂靜。
荒蕪冷寂的山崗上壟起一個孤零零的小丘,是一座墳墓。高挑瘦削的男子靜靜的佇立在那裏,一動不動,如同他身旁初初長成的松柏一般,被大雪封凍的身軀始終傲然,堅強又莊重。
松枝被大雪壓得很低,樹幹卻筆直向上,毫不在乎冬的寒冷,也不畏懼雪的重量,只向天穹,努力着向上生長。
天地一片蒼茫,雪花飛出簌簌的聲音,飄向黑色的羊毛大衣、落在灰色的羊絨圍巾、和他烏黑濃密的短髮上。
肩膀上的積雪尤其多,已經有了厚厚的一層。
是林亦然,在陸敏老家的後山。
面前陸敏的墳頭,已經長滿雜草和野刺,林亦然忍不住悲愴,動也不動的呆立在那裏,熱淚千行。
他們到的時候天剛剛放亮,陸媽媽都還沒起牀,被陸詩琪叫起來,立即開始做早餐。
林亦然打了個招呼就要去後山,陸詩琪勸他先喫早飯,林亦然說不餓,就匆匆的走了。已經在陸敏的墳前,呆立了好半天。
她墳上的野草早已枯黃,被大雪深深的掩蓋着,偶爾有一個空洞,才露出下面枯草本來的衰敗模樣。
幾根瘦骨嶙峋的野刺伸向四周,大雪也蓋不住它們,似乎在宣示着這一方天地的主權,刺眼又灼心,讓林亦然看得黯然神傷。
他呆立着,淋着陸敏同一方天地的大雪,任雪花姿意的佔領身軀,染白頭髮,凍結身體。
淚水乾涸,粘糊糊的凝結在臉上,風颳的有些冷,不在臉頰,而在心上。
這時,陸詩琪護着胸前的保溫桶,從山下一步一滑的爬上來。
鼻尖凍成了紫紅色,她的嘴裏呼出一串串白氣,怕打擾林亦然,怕惹他難過生氣,她在一旁竭力輕輕地喘着。
“喫點東西吧,別把自已凍病了。”
陸詩琪從懷裏拿出保溫桶,費了她好大勁纔打開。裏面有一盒熱牛奶,下面是熱騰騰的包子,裝了滿滿的一盤,遞到林亦然手裏面。
她一向調皮,這會兒的神態卻是無比莊重,對林亦然也是溫柔無比。臉上有藏不住的關心,言辭之間甚至有幾分懇求的語氣。
林亦然接過拿這手裏,冰涼的手上傳來一股舒服的暖意。他感激的看了一眼陸詩琪,拿來她手裏的保溫桶,又把東西裝了回去。
他努力撇了撇嘴,想傳遞給陸詩琪他還好的印象,輕聲地說:
“謝謝你,咱回去喫吧,我回去拿把鋤頭,我想把……我想把這裏打理打理……”
林亦然十分努力的控制着情緒,沒想到說到打理這裏的時候,一想到眼前的荒冢,就住着自己心愛的可人兒,就再也控制不住帶了哭腔,眼眶也止不住掉下淚滴。
他慌忙背過臉去拭淚,陸詩琪體貼的假裝不覺,忙着點頭說好,就先行往家裏走去。
林亦然回去洗了把臉,吃了兩個包子,又喝了陸詩琪塞到他手裏的牛奶,才讓在一旁監督他喫早餐的陸詩琪稍微有些滿意。
他換下大衣摘去圍巾,陸媽媽給他找了件陸爸爸的衣服套上,便扛着鋤頭,往後山走去。
陸詩琪拿了把砍刀,跟在林亦然身後,腳底時不時的往下滑,她就要用手往地上撐着爬一下。
就這樣,他在前面挖,陸詩琪在後面走,腳踩着大地,便再也沒摔倒過,一步步走的穩穩的。
這樣的場景,讓陸詩琪想到爸爸。如同爸爸一樣的安全感,滿滿的填進她心裏。
爸爸媽媽在這個山村過了一生,如果不是姐姐生病,如果沒有爸爸的意外,兩位老人相扶着過一輩子,或許纔是真正幸福的吧!
她有些羨慕起父母的感情,從一而終,兩不相棄。
可現實呢!多麼遺憾和令人難過啊,老天好像總喜歡故意不讓世人如意!
不一會兒,他們就走完了這段路,林亦然堅持不讓陸詩琪動手,自己一個人,從墳頭到墳尾,再到周圍的兩三米,全部乾乾淨淨的打理了一遍。
他做的無比細心,好像生怕弄疼了他心愛的陸敏。他做的十分仔細,絕不容一點雜草荒木,侵佔他心上人的一分領地。
這是他如今唯一還能爲她做的事,這麼想着,心裏便有了一點安慰。
這一切都做得無可挑剔了以後,他抖落墳前小松上的雪,松枝瞬間便上揚了些。這三顆小松是陸敏下葬的那天栽種的,今天已高過林亦然,婀娜且亭亭如蓋亦。
他再次把抖落的雪除淨,杵着鋤頭呆立在墳前,眼波里流轉着溫柔和遺憾,似乎是在跟陸敏絮叨着傳情,在兩處相思之間溝通着天與地。
他的心中波瀾撼天,眼中熱淚溶進天地。
最後,他生出一種無可奈何的絕決,用手在墳前刨了個小坑,顫抖着掏出陸敏送他的芝寶打火機,拿到嘴上使勁的親了又親,然後,萬般不捨的和着眼淚放了進去。
他捧起一捧冰冷的黃土,讓土從指縫間,緩緩的灑落下去。黃土慢慢落下,如同指間偷偷溜走的時光,縱有再多不捨和不甘,也不可能回到過去。
打火機漸漸被土掩埋,他慢慢的刨土,手指使着勁插進泥土裏面,很快就凍得僵了,沒了知覺。細碎的砂石在手上擦出一道道口子,黃土裏混着一絲絲鮮紅的血跡。
應該是很疼的,不然他怎麼掉了那麼多眼淚!
或許也不疼,他好像渾然不覺,慢慢重複着掩埋的動作!
好半天,他才壟出一個小小的土堆,又用力地拍了又拍土堆的表面。那土堆也像一座小小的墳冢,那裏面埋藏着他心心念唸的愛情。
這個火機是陸敏留給她的幻想,他一直帶在身上,從來捨不得讓別人碰一下,像寶貝一樣護在心房。
那就是他的寶貝!現在,他決定把它還回去。
再見啦,我的愛人!
再也不見了,敏敏,我的寶貝!
我將要修好這顆破碎的心,讓它往後變得完整,用它去愛下一個人。也將完成你的遺願,好好的熱愛這個世界,用心經營剩餘半生!
我永遠不會將你忘記,會讓你住在心底那個角落。但作爲我愛人的名義,就到這裏!
林亦然在雪裏呆坐了半天,陸詩琪在一旁靜靜的陪着,直到天已完全黑盡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