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印象裏,師尊似乎總是會站在他面前的。
那時候的七川並不像是現在這般隨性,而是有着一腔少年意氣,作爲凡人,身懷靈根,原就是天之驕子。
他和雲玉茗一同前往修真界拜師,雲妹得了飛花谷谷主的青眼,被提前收走,可卻無人要七川。
他沒有錢,沒有人脈,也沒有足夠強大的天資。
像是這樣的凡人苗子雖不算多,但也不少,早就習慣了眼高於頂的修真界根本瞧不上他。
可是七川並不想就這麼回去。
除了不甘,還因爲他答應了雲玉茗要一同步入修仙大道,以後努力結爲道侶,做那不羨鴛鴦的神仙。
少年慕艾總是帶着一腔孤勇,於是他將雲清宗當成了自己最後的希望。
那些外門弟子經歷過的山階試煉他也經歷過,過程萬分艱難,他最後幾乎是靠着手腳並用爬上去的。
而當時的雲清宗還有些弟子,在觀看試煉的修士裏有不少都說他的天資不好,不想要收入宗門。
最終伸手將他拉起來的便是左岫。
當時左岫說得是什麼,他不記得太多,只模糊地記得一句很輕緩的“此份堅毅已是難得”。
語氣很溫暖,一如這人託着他手臂的掌心。
最終,七川拜入左岫門下,成了他的徒兒。
在七川心中,左岫對他亦父亦兄。
因着修煉緩慢,故而他下山歷練總有不順,有幾次遇到了危機時刻,總是這人將他護在身後,保他周全。
哪怕是天大的事情來了,只要有師尊在,似乎一切都不是問題。
七川在左岫的引領下一步步認識着修真界,也一個個看着同門離去。
左岫從不阻攔,好似冷情冷心。
可七川很清楚這份不阻攔纔是最大的寬容。
有人笑話左岫軟弱,但只有經歷過,才明白成全需要的勇氣遠大於憎恨。
七川下定決心,一定要守在師尊旁邊,他也一直在堅持着。
直到左岫爲了給叛去上虛宗的巫儀陽尋藥,一去不歸。
七川尋找這個人尋了很久,期間想過各種各樣的可能,卻從未料到他會化成水鬼,就在和自己近在咫尺的地方。
水湄兒也被這番變化震驚了,緊緊抓着七川的衣袖,藍色眸子微微瞪大,嘴裏呢喃:“怎麼會呢,他,他身上分明一點靈力波動都沒有啊。”
宿竹青雖然也很錯愕,可到底旁觀者清,輕聲說道:“想來這位前輩應該是捨棄了身子,也放棄了一身修爲,不然也不會化爲水鬼。”
水湄兒不解:“這又是爲何?”
這次開口的是七川:“黑劍說過,師尊和它都被默契侵染,只不過它能靠着劍冢中的鑄劍臺洗淨自己,師尊怕是不能。”
修士若是抵抗不了魔氣,不是入魔就是殞命。
自家師尊明顯是選擇了後者。
也正因爲舍掉了一身修爲,所以他變成水鬼後力量微弱,還神志不清,甚至因爲不願意找替死鬼導致一直留在了水潭裏,若是沒有被秋忱撿回雲清宗,只怕此時還在水裏面泡着。
想到這裏,七川便覺得眼底泛酸,死死地咬緊了牙關,卻還是泄露了一聲嗚咽。
依然是一片冷意,還帶着些許鬼氣,但是卻藏不住裏面的冷意,就像是冰山下蘊藏了岩漿,藍寧之在與他對視的時候不自覺地輕顫。
張張嘴,想要說什麼,可是左岫加大了力氣,將黑劍插得更深。
這裏雖是識海幻境,一切都是虛妄,但他們確實真實的。
藍寧之哪怕捨棄了原本的身體,可是那一劍早就在靈魂上刻下了烙印,如今再被捅|進了相同位置,即使他已經魔嬰大成依然抵抗不住。
可他着實沒想到,自己籌謀許久,甚至連上虛宗都看不出破綻,利用修真大比幾乎將整個修真建都當成了自己的補給,但最終,沒有被那個紅衣女修弄死,反倒再一次倒在了左岫面前。
這是他看着長大的師弟,也從未放在心上。
偏偏就是這人,兩次把黑劍送進了他的胸膛。
藍寧之不甘,不願,不忿。
可對着那雙冷冽眼眸,他只問出了一句:“你就這般恨我?”
此話一出,風鸞便緊皺眉頭,在心中道:“這般境地,他竟然還想掙扎。”
系統不解:【掙扎什麼了?他也沒動啊?】
風鸞一邊朝那邊飛掠而去一邊迅速回道:“魔修引|誘道修入魔,用的除了魔氣便是蠱惑人心,若是左岫真的承認自己是被恨意影響,哪怕真的誅殺了藍寧之,以後也會埋下隱患。”
【我不懂,難道道修就不能有憎恨和怒氣嗎?】
“尋常便罷了,可觀左岫過往言行便只是個性情中人,這般反問難保他不被動搖道心。”
系統略想了想,便覺得這話有理。
剛剛藍寧之便說過,左岫之所以喪命,起因便是聽信了誆騙,想要去將被魔修控制的師兄救回來。
分明是親眼見過魔修叛宗,但最終還是選擇去救他。
這並不是左岫愚蠢,細想想,這人應該是想給所有事情一個最終結果。
終究是記得同門情誼,可惜魔修早就已經不算是人了。
風鸞怕的也是這點,對她來說,即使以前從未見過左岫,但這人既是本門弟子,風鸞便不會看着他誤入歧途。
可剛到近前,還未出手,就聽左岫緩緩道:“我恨過你,但如今卻不那麼想了。”
藍寧之沒想到這人的反應竟是如此平淡,一時間有些反應不及,隱祕的惡意凝結成的冷笑突然僵在臉上。
就聽左岫接着道:“你我的兄弟情義早就在你叛逃的那天結束了,我還心存幻想,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足夠償還你的教導之恩,”聲音微頓,水鬼擡起溼漉漉的眼簾,蒼白的臉上分外堅決,“如今,我誅殺你,與私人恩怨無關,只是爲了除魔衛道,讓你付出應有的代價罷了。”
天道昭昭,因果循環,不外如是。
藍寧之看得出眼前人所言非虛,但正因如此才讓他真的慌張起來。
縱然他看上去分外灑脫,好似不在乎人命,只是爲了遊戲人間,但實際上卻比誰都怕死。
之所以能漠視生死,那是因爲死的是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