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下掛着銅鈴,隨着微風劃過水洗般的天幕。
她們到的時候已經下學,書塾門口略顯冷清。應寶珍同在門口掃灑的嬤嬤問好,便帶着應窈走進裏院。
她輕釦朱門,銅環碰撞發出清脆聲響:“高夫子?您在嗎?”
“進來罷。”門內聲音響起。
應寶珍推看門,看見高夫子手執小花鋤,在給院子裏的芍藥叢清掃落花。
他仍舊一襲青衫,清瘦矍鑠,帶着薄繭的大手輕柔地捧起粉白的花瓣,小心地埋進土裏。
露珠沾溼了高行儉的衣襬,他卻並不理會。
昨夜驟雨,原先開得正好的芍藥被雨水打溼,花瓣殘缺,懨懨無力。
那一叢芍藥誰也不知何時長起來的,每逢時節便要酣暢淋漓開上一回,滿叢粉白花瓣。只不過陣雨落後便開敗,無人理會。
這一年卻有遠道而來的高行儉,悉心埋葬了落花。
見應寶珍和應窈看他,他笑了笑,自嘲道:“看這芍藥開得好,卻抵不過夜雨摧折,倒讓你們看笑話了。”
他有言未盡,只是自己看到這開至荼蘼的芍藥,卻無從把握自己的命運,滿懷惆悵罷了。
不過高行儉看着眼神純淨的應寶珍和應窈,沒多講什麼。
應寶珍未曾想到高夫子還有這般興致,約莫是觸景生情,感慨自身命運,只笑笑:“夫子,我做了些京都風味的糕點,金團並百花糕,可要嚐嚐?”
高行儉接過食盒,看見熟悉的糕點,頗爲驚訝:“沒想到珍娘你還會做這個。”
應寶珍微笑:“金團裏面是山楂餡的,酸甜可口。我也曾收集了些芍藥花瓣,搗作汁子加入麪糊,蒸作糕點,落了也可惜。”
高行儉低頭看向染上花汁的精緻糕點,有些怔住。
應寶珍繼續道:“落花無情,人卻有情。哪怕碾作塵泥就是它們的命運,我們也可以另闢蹊徑,用別的方式留下它們,夫子,您說是不是?”
就像自己突如其來綁定了系統穿書,接手爛攤子,也得繼續走下去不是嗎?
她眼神澄澈,不施脂粉卻如枝頭芍藥般動人,但她並沒有那一分易受摧折的脆弱,反而帶着勃勃生機。
高行儉與她對視,彷彿也要被這一分生機感染。
應寶珍看出他的愣神,並沒有出言打擾。
良久,高行儉纔回過神,招呼着她們進屋子:“瞧我這記性,怎麼在院子裏站了這麼久,快些進來。”
應寶珍拉着應窈進門。
高行儉顯然也爲教導應窈這個學生做了些準備,收拾出了平日裏用過的,寫滿密密麻麻註釋的書卷。
院子不大,屋後頭有一間小書房,格外幽靜。
書房裏裝潢簡單,只一套黃木桌椅,筆擱墨臺俱全,靠牆的書櫃上擺滿卷軸。
把應窈送到了,接下來就是她的課後輔導時間,應寶珍便道別:“夫子,那我便回飯館忙活了,隔幾個時辰再來接窈娘。”
應窈乖巧點點頭。
高行儉卻有些猶豫:“珍娘,我聽說你先前在秦夫子的書塾……”
她揣度着高行儉神色,看他遊移不定,以爲自己迫於生計早早奔波,是失學兒童了?
高行儉的確是這樣想的,看她聰慧機敏,惋惜她沒有繼續念下去而是每日爲飯館生計奔波。
不過他看着應寶珍,只道:“若是你有空閒亦可以來我這裏聽課,高某必傾囊相授。”
應寶珍誠懇謝過,雖然高行儉確實是當世大儒,但她對這個世界的科考一竅不通啊,還不如應窈接觸過不少時日。
要她進書塾就得從零開始,和一羣小蘿蔔頭坐在一起搖頭晃腦讀書,還是算了。
應寶珍告別了高夫子,打算去市集上瞅瞅。
她也許久沒有去過金銀樓看望玉娘,想着家裏人也得添件新衣,便該換路線往那裏去。
應寶珍算算飯館這段時日的進項,覺得自己也可以給胡氏和李柔娘打幾對釵環。
胡氏也不過四十來歲,李柔娘更年輕,每日卻爲飯館生意忙上忙下,連拾掇自己的時間也沒有。
李柔娘更節儉,平日的衣裳都是自己做的,到了晚間還要點一盞油燈做針線活,自己勸了也不聽。
應寶珍心疼她,又知道她擔憂應窈在書塾唸書給家中帶來太重負擔,只好在喫穿上拮据一些。
不過這次集會上讓她們賺了不少,甚至有隔壁幾個鎮子的商鋪主人想從她這裏進購滷串之類的食物,押金給得大方。
如今有些手藝的人家都是祖傳下來的,靠着方子手藝生活,他們也並沒有打聽應寶珍的滷汁方子,只覺得是傳家祕方。
她自然也知曉飯館靠什麼賺錢,痛快地答應他們的進貨單子。
賺的錢多了,能攢下來留着供應窈繼續讀書。
去城裏參加科考需要盤纏,得在那裏停留一段時間。而且像她們這樣祖上沒有出過讀書人的人家還需要找同鄉的秀才擔保。
應寶珍嘆口氣,盤纏攢攢就出來了,可青州城還有個宋琛是變數,不知曉能不能繞過他。
擔保並舉薦人倒是可以請鄭夫子和高夫子幫幫忙,到時候自己也同應窈一起去,省得多生事端。
至於爲何一定要應窈參加科考,還有完成系統任務的考量。
系統給出的任務是把應窈培養得德智體美全面發展,成爲合格主角,可是這個合格的具體標準系統並沒有明確給出,應寶珍只能靠着觀察進度條來揣度。
系統的進度條又細分爲幾類,現下最容易完成的就是文化知識那一欄。而參與科考無疑是檢驗學習成果的一大方式,就衝着這個,她也得讓應窈去青州城。
再從私人方面考慮,應寶珍這些時日也看到應窈的勤奮和對科考這條路的渴望。
她想起應窈上輩子的遭遇,只想嘆息。
應寶珍思忖着,她得想出什麼法子讓應窈遠離宋琛。
她不知曉宋琛有沒有帶着記憶重生,但她看宋琛那偏執的樣子,就知曉不對勁。
宋家在青州城是鉅富,可他們又不能在別的地方橫行無忌,等她們舉家搬遷到定州去,一切問題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