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狐山祭 >第52章 :他給的懲罰
    “仙、仙哥……?”我怔怔的看着他,剪水的雙瞳裏泛起一片震驚。

    室內的松香纏着藥香悄然浮動,胡天玄的聲音不大,在四下寂靜的屋裏卻低沉又清晰,宛如一把無形的利刃,猝不及防就扎進了我的心裏。

    他輕垂着纖長的眼睫,那兩把弧度完美的“摺扇”下是一雙靜若寒潭的眸子,明明昨日替我塗藥時它還尚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可如今之下,它卻只剩一片肅清,與淡淡的疏離。

    “怎麼,還是要選擇任性麼?”胡天玄負手而立,薄脣輕啓,眼裏的決然再一次印證着他的話語,方纔在那瞬間的的確確存在過。

    但……他何時跟我說過這麼重的話?我在心裏翻來覆去找了好多次,到頭卻一無所獲,只剩下滿心的難過。

    淅瀝的雨聲越來越大,砸在屋檐上如同珠落玉盤。攪得人心慌無措,思緒如麻。

    白彥與顏夫子相繼走向前來,對胡天玄拱了拱手,望着他道:“天玄神官,此事並無那麼嚴重。只是弟子之間的小打小鬧罷了,沒有必要這般嚴苛。”

    “是啊,彥兄已經讓他們留堂自我反省,想來應該各自知錯了。”

    耶律欣的師父也趕緊擺手,直說不用道歉,還推着耶律欣上前,讓她反過來給我道歉。

    我奮力的抿着脣,矜持着泛紅的眼眶,帶着七分委屈與三分懇求,無聲看向了身旁凝視着我的胡天玄。

    半晌之後,他纔是斂眉拂袖,垂着雙眸看着我道:“可知錯了?”

    我想開口應聲,卻發現嗓子乾澀得厲害,只好木然點頭,暗自將發白的脣抿得更緊。

    “那好。”他望了一眼窗外天際,繼而平淡的道:“現在天色尚早,去吧,下山買一碗赤豆粥和一份流心酥,天黑前帶回來。”

    我微微一愣,望着檐下不曾斷過的雨簾,輕輕嘆了口氣,啞着嗓子回了一句:“是。”

    而後便與他擦肩而過,彎腰拿起門邊的油紙傘,獨自向着拂雪境外走去。

    ……

    這赤豆粥,是一個大伯在折雪山的山腰搭了個棚子所賣;而流心酥則是在山腳,由一個老婆婆挎着籃子坐在路邊叫賣。

    因爲廟外的天梯是直達山腳的,我若是想將兩樣東西都買回來,就只能老老實實步行下山。

    我出了拂雪宮,一個人走在蜿蜒的山路上,此時雨落林間,山中人煙稀少,寂靜的環境與雨滴墜落在傘面上的聲音,忽然間讓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我初來乍到之時,又一次被小仙家們捉弄後跑回了幽篁殿。當時的我頂着一頭被雪水澆透的頭髮,矇頭躲在被子裏偷偷的哭。沒想到無意間被胡天玄發現了,他便站在我的榻前,跟我說了一個道理:“世間本就弱肉強食,沒有公平的存在。若是不想被人欺負,就要磨練自己的意志與心境,並學些本事來保護自己。”

    那時的我擦乾了眼淚,紅着眼認真看着他:“我想學本事,還請您教我。”

    胡天玄俊眉輕挑,負手而立:“好啊,那你現在就步行下山,去山腳和山腰分別買一份流心酥與赤豆粥回來。記住,粥不能灑,糕點,亦不能碎。”

    我很少問胡天玄“爲什麼”,即便是問了,他也不見得會說一些我能輕易聽懂的道理。還不如干脆些,直接照着他的話去做。

    初次步行下山的時候,我怕山間沒了暖爐會冷,於是穿得厚厚實實,裹得像個糉子一樣。

    可誰知這山路是越走越熱,棉襖的厚重讓我累得氣喘吁吁,只好脫了外套捆在腰間,然後再接着繼續往下走。

    我不知道折雪山具體有多高,但最初的時候,我光是從山頂走到山下,就足足花了一上午的時間。等我買好了胡天玄要的東西再繼續往回走時,才發現這上山要比下山來得更加喫力。

    我一路走還得一路注意手上的東西,就怕自己一不個小心把粥給灑了,糕點給弄碎了。

    或許是那日的天公不作美,我才往回走到一半,天上就開始下起了大雪。本就積雪的山路變得更加容易打滑,我哪怕已經萬分小心,卻還是一連摔了好幾個跟頭。

    等我一身狼狽回到幽篁殿的時候,天早就黑了。手上的赤豆粥已經盡數撒光,而那份包裹得仔仔細細的流心酥,也被壓得稀爛。

    胡天玄在他的屋裏煮着茶,見我一副蓬頭垢面、欲哭無淚的模樣,就已經明白了我這一趟並不順利。

    他沒有責怪我,只是給我倒茶暖身,便讓我回去好好休息。然後第二日再接着下山,重複前一日的事。

    就這樣,我每日從拂雪宮步行至折雪山的山腳,一來一去,竟堅持了半來年。

    從一開始時得花上一整天的時間,卻只能帶着半碗赤豆粥回去,變成了上下山只需花上半日,且粥不灑,糕不碎,連身子骨也變得異常的好。

    也是那時候我才明白,他讓我這樣做是想磨鍊我的意志,順帶增強我的體魄。

    後來這件事情,不知什麼時候就變成了他用來懲罰我頑劣的一種方式。而今日他再次讓我下山去買那些東西,或許也是因爲我近來有些任性浮躁,想要藉此再磨磨我的性子。

    山路漫漫,風雨襲襲。我望着松間沉沉霧靄,不得不承認下山走走,或許確實是個冷靜情緒的好方式。

    可胡天玄的話卻依舊像一根刺,紮在我的心裏,拔不出來了。

    隱約記得他罰我最重的一次,還是在去年年初之時。那次是因爲在陣法課上打瞌睡而被夫子批評,我受不了他絮絮叨叨沒完沒了的模樣,便當即反手用他教授我們的五方陣法,瞬間將他困在了原地。

    被我一個凡人孩子下了面子,他的臉色當時就跟打翻了醬油一樣,惹得在堂的仙家子弟們,忍不住鬨堂大笑。

    夫子自然氣不過,理過當然就領着我跑到幽篁殿來告狀。那時胡天玄也是那樣嚴厲的訓誡了我,並且因爲我頂了嘴,而罰我在後山的那顆千年雪松下,足足跪了一整夜。

    那時初春時節,春寒料峭。零碎的雪花落了我一肩頭,凍得我渾身發抖。

    可我卻沒有掉一滴眼淚。因爲他至少沒有趕我走,沒有要我離開他的意思。

    但今日他卻因爲我的任性,突然提出逐我下山,無論真心還是假意,都着實讓我狠狠地難過了一番。

    不由地忽然想起胡如雪給他的那個提議,莫非……他是已經動了要我搬離幽篁殿心思?

    似有雨水濺在我的臉上,輕輕一抹,才發現忍了許久的眼淚在無聲滑落。

    而這下好不容易平靜些許的心境,又再一次亂如蕁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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