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子見過夜岐神官！”
司空渺行禮時尚且保持着冷靜，但耶律欣一行人則像一窩驚慌的麻雀，各自推推搡搡，手忙腳亂地向來人行禮。
廣場上練劍的弟子已經被安排回了屋，唯有一個身着黑白仙袍的高挑男子，正一邊收回纏在腕上的軟劍，一邊神態冷漠的看着我們。
此人名爲柳夜岐，乃五仙廟的神官之一，坐鎮於折雪山的柳仙廟，掌管廟中一切大小事宜。
平日裏他時常外出給人看風水、定宅穴，行跡幾乎神出鬼沒，甚少在境內露面。也是除了仙哥之外，讓拂雪境的仙家子弟們最爲顧忌之人。
若非要問個爲什麼，其實我也說不明白。大概是他生得冷眉細目，性子又有些陰晴不定，加上說話時語氣冰冷，所以讓人有些平白生怯吧。
我很少與他接觸，哪怕在狐仙廟當了多年的守廟童女，也未曾與他打過幾次交道。
印象裏他來廟中與仙哥商討事務之時，似乎也是一副爾雅姿態，倒也沒他們傳聞的那麼可怕。
而我此時面對他時的慌張，完全是生怕他會向仙哥告我的狀，這樣一來，我可就真的倒黴了。
不過……他今日怎會得空，還出現在楓瀟山院？
柳夜岐整理好了仙袍袖擺，不徐不緩地負手而立，用那雙狹長的眸子注視着我們，嗓音清冷的道：“境中弟子私下執兵刃鬥毆，你們可知，這是要受到何種懲罰？”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臉色瞬間煞白。
耶律欣抿了抿脣，磕磕巴巴的回答道：“回、回夜岐神官，凡是私下執兵刃鬥毆的弟子，皆罰五十大板，再關入靜思堂，跪地抄寫《道德經》三個月……”
嘶……這個懲罰連仙家弟子們都害怕，更別說我這個肉體凡胎的普通人了。
我皺了皺眉，小心翼翼地瞟了柳夜岐一眼。
誰知這謹慎的一眼，卻還是被他抓了個正着。
柳夜岐不着痕跡地微微眯眼，邁着長腿，在我們幾人之間來回踱步：“所以，你們這是明知故犯？膽子還真大啊。”
“不不不，我們沒有打架！是欣姐……哦不，是耶律欣和靈採！”
“是啊夜岐神官，鬥毆的是她們二人，我們是無辜的！”
這還沒怎麼着呢，耶律欣的跟班兒就開始急着撇清關係了。
耶律欣橫了她們一眼，臉色氣得一陣紅一陣白。
我有些想笑，但又不敢，只好用力抿脣，死命憋住呼之欲出的笑意。
“靈採。”
這還沒笑出來呢，柳夜岐一喊我的名字，我當即嚇得猛然擡頭：“啊……？弟子在。”
“今日爲何鬥毆？我給你一個機會，望你好好闡述。”
我與柳夜岐四目相對，他那雙細長的眼睛雖看着有些邪魅，但目光卻清亮精明，恍然有種能看穿他人靈魂的錯覺。
我趕緊避開他的眼睛，保持着鎮定回答道：“沒什麼。難得棋逢對手，想和她打一架，比試比試罷了。”
“比試？”柳夜岐站在我的面前，微微挑眉：“聽聞這屆比試大會的劍道魁首，便是你們二人？”
“是。”我點點頭，語氣不卑不亢。
“難怪。”柳夜岐轉身走回廣場邊緣，站在那兒揹着手，對我們道：“年輕人，傲慢氣盛可不是什麼好事，希望這種觸犯戒律的事情，不會再發生第二次。好了，都起來吧，該回去上課了。”
“誒？您……您不罰我們了麼？”我詫異地打量着他的神色，一時間摸不透他的用意。
耶律欣轉頭剜了我一眼，示意我見好就收，趕緊閉嘴。
“罰什麼？”柳夜岐的神色瞧不出陰晴，他轉身一邊朝廣場走去，一邊對我們說到：“我不過是個代課夫子，管理境內弟子這種事兒，向來與我無干。”
我恍然大悟，原來今日代課的夫子便是他啊……也算是稀奇了。
眼看着他又將弟子們從屋內召了出來，我們也各自回到隊列，開始在柳夜岐的指導下，兩兩一組練起了劍。
大概是天氣確實冷了許多，又或許是再度想起了耶律欣的那些話，我的注意力一直不是很集中，手中木劍老是一不留神打到司空渺的手上。
我趕緊連連向司空渺道歉，他卻不以爲然，倒是神色關切的望着我，用脣語對我說：“你還好嗎？”
我讀懂了他的話，抿着脣向他點頭。可不出一會兒竟又重蹈覆轍，再次不小心將木劍打到他的身上。
就這樣一來二去，終於熬到了放課時間。
寒季晝短夜長，弟子們各自結伴歸家時，天色已經接近全黑了。
我拖着有些疲憊的身子，和司空渺並肩往山院外走。餘光無意間瞧見他將袖口拉下，試圖遮掩手背上的淤青，這下頓時停下腳步看着他，有些歉疚的道：“抱歉阿渺，今日我有些不在狀態……”
他微微一笑，清澈的眸子倒映着山院燈火：“這點小傷，根本無礙。不過……你想談談嗎？”
晚風吹過枝椏，拉過雲層矇住了新月。
我怔了怔神，朝他搖頭：“不了，天要黑了，我也該回幽篁殿了。”
司空渺也不挽留，擡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輕聲說到：“能堅持一件事本就不易，何況是喜歡一個人。你說對吧？”
額前碎髮被風撩起，察覺到眼睛發酸的時候，我一時沒分清到底是因爲風吹，還是因爲心湖中翻涌起了情緒。
回到幽篁殿時，那個丰姿如玉的人恰好從他的屋中走出，見他仍然身着那件黑白相間的仙袍，想來今夜許是要下山外出吧。
“仙哥，你去哪兒？”我望着他的如畫眉眼，一時間神情有些恍惚。
胡天玄神色無瀾，擡眸時視線恰好落在我身上，便見他踏着舊年積雪，衣袂翩飛地朝我走來：“有事需要確認，得下山一趟。”
果然被我猜中了，他今夜不會留在院中。
我強行打起精神，望着他問到：“什麼事兒，要帶我一起去嗎？”
胡天玄站在我身前，長睫下的眸子美若海面沉月：“不用，你休息吧。明早先去廟裏等我，回來再與你細說。”
“好。”
我懂事的應聲，目送着他風姿凜然的背影遠去，直至逐漸消失在雪竹林的盡頭。
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有些害怕被他知道自己一直深藏着的心意，可偏偏胸膛裏裝着的那顆心，卻依舊倔強地爲他悸動不已。
我不知望着他離開的方向看了多久，轉身回屋時，視線飄向了天際。
夜幕中厚重的濃墨暈染不開，也不知白雪與冬日，究竟是誰先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