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夜半三更,正是入夢的好時候,但倘若真是夢,怎會忽然夢見他?
那隻西域來的貓兒,不是早就走了麼?
如同當初闖入我的生活時那般侷促,就連後來的不辭而別,也一樣乾脆果決。
多日裏的毫無音訊,像是徹底從人間蒸發。起初我還會抱着那隻了無生氣的替代品,時不時的安慰自己,想着他不過是同上回一樣找了個地方休憩,也許某天在外頭放鬆夠了,也就自己回來了。
於是我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然後秋盡冬來,連雪都下了好幾場,卻始終不見金髮美人歸來的身影。
大概正是如此,所以纔會在累極的時候,出現這種莫名其妙的幻覺吧。
“採……採……”
熟悉的聲音近在咫尺,輕得有些不真實。
我怔然轉頭,瞧見金髮美人指尖微動,紅而潤的薄脣裏,聲聲喚着我的名字。
“薩彌爾?”我一邊迴應,一邊用力揉眼。等視線重新清晰後,卻依然不敢確認眼前之人,是否切切實實的存在。
許是聽到我叫他的名字,薩彌爾緩緩睜開眼,一雙湛藍的眸子噙着朦朧醉意,循着聲音向我望來。等將我的模樣鎖入眼簾,他彎起脣角,漾開一抹笑意:“採……我想你了……”
這溫柔的語氣,奔放的言語,除了薩彌爾,還能有誰?
也是這一刻,我纔敢篤定他真的回來了。就在冬至的夜晚,就在此刻我的面前。
不否認有那麼一瞬間的驚喜,但一想到他不辭而別,一股火氣就控制不住的涌上頭來,煩躁得咬牙切齒。
“你是哪位?我們認識麼?”我負氣的移開眼,用力拽了拽棉被,擺出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薩彌爾微微皺眉,眼中醉意散了幾分。他撐着身子緩慢地坐起來,彎曲指節揉着額角,聲音低沉,帶着些虛浮:“採,別鬧……我身子不太舒服,可別再氣我。”
我一聽,也顧不得慪氣了,瞬間掀開被子下了牀,光着腳快步走到他身側:“怎麼了?你受傷了還是生病了?到底哪兒不舒服,快給我看看!”
說着蹲下身,把垂在他額前的幾縷金髮撥到他耳後,雙手捧着他的臉,焦急萬分的來回打量。
薩彌爾湛藍的瞳孔泛着一層水光,眼波瀲灩,宛若湖中落滿了一池星屑。見我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他溫熱的掌心覆上我的手背,仰着那充滿異域風情的臉,朝我明媚一笑:“不過喝了些酒,誰知頭卻疼了好幾日。採……你看我這麼可憐,這麼難受……”他一邊說着,一邊俯身朝我靠近,眼中波光微動,嗓音又低又柔:“你抱抱我……好不好?”
我的手被他捉在手心裏,只能就着他的姿勢,任由他湊近。他溫熱的氣息帶着些許酒香,說話間輕柔噴在我的臉上,我明明滴酒未沾,卻像是醉紅了臉。
這傢伙哪裏像個仙家……分明就是妖精啊!
我羞赧的抽出手,輕輕推了他一把:“你你你……你這登、登徒子!快給我起開!趕緊哪兒來的立馬給我回哪兒去!”
“誰要想你啊?向你這種一聲不吭就玩兒消失的人,巴不得你別再回來。”我白了他一眼,賭氣的撇開頭。甚至說話時,咬字都比平日用力幾分。
還以爲他會跟我貧嘴,結果等了一會兒,他卻安安靜靜,沒說一個字。
我悄悄轉頭偷瞄他,見他垂着眸子,薄脣抿成一條直線,眉間隱隱透出些許落寞,活像只被人遺棄的流浪貓。
意識到剛纔那話好像說得有些過了,便嘆了口氣,挪到他身旁坐下,放軟了聲音對他道:“那天之後,你去哪兒了,爲什麼不和我們一起回來?”見他白皙的面頰因染了酒氣而微微泛紅,又沒忍住問到:“你這是跌進酒罈子了?還是吸多了貓薄荷?”
薩彌爾擡眼看向我,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神色有些恍惚:“都不是。我哪兒也沒去,只回了一趟王宮。”
“王宮?”我詫異的眨了眨眼,抱着膝蓋與他對視:“你不是說,王宮早在千年前就不復存在了嗎?”
他擡手揉了揉我的頭髮,燭光照得眼底明明暗暗:“王宮雖然覆滅,但卻還留有部分不被世人所知的遺址。我本是回去尋一樣物件,可路過帝王的酒窖時,一時愁緒上頭,便乾脆折道返回,進去痛飲幾杯。誰知一不小心醉到今日,所以才姍姍歸遲。若是讓你擔憂了……採,抱歉。”
當時楚虞離世,我就察覺到薩彌爾情緒不對勁。想來那件事情對他影響很深,也難怪他會愁鬱難紓,一直泡在帝王的酒窖裏。
“你這是喝了多少啊,竟然能醉到今日?!”我斜了他一眼,卻撞見他暗淡的眼神,本想責備幾句來着,又頓時忍住了。
薩彌爾沒說話,反手變出一罈子酒,揮袖間掀了蓋兒,遞到我面前:“當初說過會賠你一罈好酒,喏,這是王宮僅剩的佳釀,採,想不想嘗一嘗?”
“僅剩”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把帝王酒窖裏的酒,一股氣全給喝了?
我鮮少碰酒,上一回還是在千歲宴上。雖不懂如何品鑑好與壞,但一聞着他手中酒罈子裏散出的香氣,便知道定是上乘佳釀。
可這裏是幽篁殿,雖說仙哥目前沒空管我,我還是總覺得有些心虛。
“不了。要是仙哥知道,說不定會罰我的。”
薩彌爾望了一眼後山的方向,笑而不語。兀自拿起酒罈仰頭飲下,微垂的眸子裏,一片醉意闌珊。
我撐着下巴靜靜望着他,看着溢出的酒水淌過他光潔的下巴,順着白皙的脖頸一直往下,而後越過喉結,沒入衣領,逐漸地浸透一片衣襟。
嘖,這傢伙真是……
“他對你可還好?我不在的時候,可有受了什麼委屈?”
我正看得入神,他卻不知何時放了手中佳釀,擡起那湖光瀲灩的湛藍眸子,同樣靜靜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