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狐山祭 >第226章 :不像是狐
    “噗……哈哈哈……”

    沉寂片刻,頭頂忽然響起少年人明朗飛揚的笑聲。

    耶律燎抱着胳膊笑得歡暢,金冠豎起的一把火紅高馬尾,在風中隨着肩頭顫動而微揚:“哎呀,這年都要過完了,想不到靈採姑娘竟這般客氣,走到這了還想着給我們拜個晚年,噗……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我本就窘迫得如同埋着頭的鵪鶉,聽他這一笑,更是直接尷尬得像只土撥鼠,巴不得當場挖個洞,自己鑽進去原地入土得了。

    “燎兒,她是姑娘家,你莫要無禮。”

    胡念清眉峯微蹙,掃了耶律燎一眼,紅髮如火的公子哥兒當即收聲,將頭轉向一邊,極力抿脣憋笑。

    “哈啾!”大概是趴在雪地上太久了,雪沫的寒氣衝到了鼻腔裏,我忽然打了個噴嚏,涼得縮了縮手。

    胡念清見我還趴在雪裏,便微彎腰身,伸出一隻指節修長的手,攤開掌心置於我面前,眉眼帶着三分淡笑,輕聲說到:“起來吧,小叔說過你受不得寒,可不要繼續待着不動了。”

    唉,比起耶律燎那個張揚的公子哥兒,胡念清這位表面看似清冷的少主,實際上可要溫柔得多了。

    感嘆過後忍不住擡起臉來,視線稍微往上,就撞上了胡念清那溫潤如春的眼。他見我望着他,便微微動了動脣角,將那淡淡地笑意,又往上揚了幾分。

    明媚春光灑在他身上,模糊了那一頭銀如霜花的發。

    我逆着光看着那笑意,只覺得美得讓人幾近眩暈。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岔了,餘光無意瞥到他身後的地面上,忽然一瞬間冒出了幾朵野花。花蕊鮮嫩嬌豔,正迎風搖動,當真是應了那句春暖花開。

    “靈採姑娘?”胡念清見我仍在發呆,又將手伸近一點,喚了我一聲。

    “啊,什麼?”我看了看他的眼睛,又看了看他近在咫尺的手,明白了他的意思。又悄悄把自己的手在披風上蹭了蹭,朝他禮貌一笑,把手輕輕搭向他的掌心:“謝謝公子……哦不對,謝謝少主……”

    我心中甚是緊張,又不忍拒絕人家的好意。眼看指尖就要搭到那玉人兒的手心裏,忽然旁邊伸過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搶先一步捉住我的手腕,然後用力往上一拉,直接把我連人帶雪從地上拉了起來。

    “啊呀!”我猛地離了雪地,嚇得怪叫一聲。剛站穩腳跟,就瞧見耶律燎半個肩膀擋在胡念清面前,望着我笑。

    “靈採姑娘,剛纔是我一時失禮,若有得罪,可別生氣。”他說着挑了挑眉,將胡念清的手塞到身後,用脊背擋住。

    “怎、怎會,少主如此平易近人,倒是很好相處……”我裝作沒看到他的動作,扯着嘴角笑笑,又移動目光,偷偷看了一眼胡念清的神色。

    那玉人兒倒是波瀾不驚,好像對耶律燎這般行爲見怪不怪。他把手輕輕抽出,望着微擋在他的面前的耶律燎說到:“燎兒,對待姑娘家不能這般粗魯。”

    耶律燎回頭望了他一眼,轉身站到他身旁,抱着胳膊,皺着俊眉道:“我不管。倒是清兒你,爲何對別人比我還上心?”

    胡念清輕嘆了口氣,側首看着他,眸中春景平和:“她還只是一個小姑娘,又特意帶咱們去熟悉環境。既然小叔把人借給我們,自然也要替小叔照顧好她。”

    什麼呀?說得我跟個四五歲的孩童一樣。不過也不必替那人照顧我,反正平日也是我自己照顧自己。

    那人連關心我幾句都是稀罕事兒,更別說親自照顧了,就算偶爾如此,那也是跟晴天下雨一樣的概率。

    想到這就忍不住撇嘴,但看他倆一人一句似要爭執上了,我趕緊回過神,兩手舉到肩膀前,朝他們揮了揮:“誒誒,二位少主……剛纔是我笨拙,所以才摔倒。眼下也沒什麼大礙,不如咱們繼續去別的地兒轉轉?”

    兩位俊俏玉人兒一同看向我,整齊點頭。

    我鬆了口氣,趕緊走到他們前面,把“當地人”的場子找回來:“走吧,先帶你們去看看平日上課的學堂與書院。”

    於是三個人的行程終於步入正軌,趁着境內弟子們都不在,我帶着他們先去了琴道課的琴瀾院。

    空置月餘的書院四下安靜,偶有靈雀啾鳴。蜿蜒的長廊外花藤翠綠,攀上廊柱的枝椏綠意猶新。微風將輕紗拂得微微飄揚,明媚的陽光從窗櫺照入屋舍,落在寂靜的琴絃上。明亮的光影在弦上交錯,透過傾斜的光線,能看到隱隱流動的浮沉。

    不經回憶起上課時與同窗們撫琴的情景,才發現原來琴瀾院是這樣一個恬靜的地方。.七

    又想着此時若是有琴聲響起,那真是一片愜意的好時光。

    “叮咚……錚錚……”

    一道松透悠遠的琴聲忽然流淌,攪破了琴瀾院的沉寂。

    嘖,還真是想什麼來什麼。看來也有人與我一樣,有這般的體會與心境。

    我驀然回首,望見胡念清正坐在弟子們的琴桌旁,微垂雙眸,任由指尖在琴絃上游走撥躍。春光斜斜落在他的白衣上,一時間萬物失色,彷彿他便是人間春景,坐擁潤物韶華。

    耶律燎坐在他身旁,長腿交疊不羈的翹着腿,手肘撐在桌面上支着腮,嘴裏叼着一根不知哪兒扯來的花枝嫩芽,正懶洋洋的望着他身旁奏琴的玉人兒。

    那模樣姿態,正應了那句“少年聽琴在閣樓,只道是人正風華,享無限風流。”

    我也不敢攪了人家撫琴與聽琴,乾脆也擇了張琴凳坐下,默默地眯着眼,一同享受這段難逢的清雅時光。

    “滴答,滴答……”屋外本是和風陣陣,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竟忽然下起了雨。

    淅瀝的細雨落在瓦片上,忽沉忽脆,敲起高低不齊的音節。

    我聽琴聽得煞是愜意,甚至有些昏昏欲睡。聽到隱有雨聲,便側頭往窗外望去。

    誰知這一望,竟坐直了身子。

    窗外細雨綿綿,豐沛的水汽蘊成了薄霧,遮在那抽了新芽的綠枝上。而枝頭上竟綻開了簇簇淡紅的小花,如胭脂一般的顏色,在朦朧細雨中影影綽綽,格外醒目,又格外風情。

    奇了怪了,今年春寒未退,這花兒一處開得倒是比一處早?

    可是……方纔進來之時,明明花還未開的啊?

    我不禁站起身,走到窗邊往外看。這臨了景,也看得清,便瞧見除了那些花藤花枝都綻了蕊外,院中竟平白生出好些不知名的花兒,藍的紫色,粉的白的,一樹樹一簇簇,開得滿庭皆是。

    於是那琳琅的花色便熔在了雨裏,模糊成一片斑駁,比我這些年在山中見過的春色,都要明媚無數倍。

    “天啊,你們快來看!這些花竟然都開了!”我趴在窗邊忍不住驚歎,大驚小怪的模樣,像是頭一回見到花開。

    “如何,好看嗎?”耶律燎將面向轉向我,將嘴裏的花枝夾在兩指間,勾脣輕笑:“這樣的景色我已經看了近千年,嘖,可無論什麼時候看,都覺得依舊甚美。你說是吧,清兒?”

    胡念清雙手一頓,指尖琴音忽止。他擡眸望着窗外細雨,淡然一笑:“土膏欲動雨頻催,萬草千花一餉開。真當是好雨知時節,繁花似錦爲暮春。”

    他說着,笑着,窗邊悄然伸進的那枝花藤,在他的笑意中,驀然徐徐花開。

    我親眼見到了那一瞬間,當即瞠目結舌,訝異得化作一尊石像:“你你你……你真是狐?”

    說罷的一瞬間,忽然覺得有些冒昧,剛想解釋,卻見他垂眸一笑,道:“不是狐,是什麼?”

    “可、可狐哪有你這樣的……還會開花?!”

    “噗嗤!”耶律燎將頭枕在胡念清肩上,抱着胳膊直笑:“你看,如今不止我一人說你不像狐了吧!哈哈……”

    胡念清也不惱,緩緩眨了下眼捷,擡眸問到:“那麼,你覺得狐,該是什麼模樣?”

    “狐啊……”我倚在窗前,摸着下巴沉思起來:“好像畫本子裏的狐,都是美豔,妖嬈,還特別會蠱惑人心……你這樣清清淡淡,一笑生花的狐……我沒見過。”

    “噗呵……”胡念清驀然笑彎了眼,一瞬間我宛若看到山澗冰消雪融,草木花開。他指節抵着鼻尖,輕笑道:“可這樣清清淡淡的狐,我卻見過三個。”

    “誒?還有別的……如你一般的狐?”我來了興致,背部離了牆壁,在窗邊站得筆直。

    “嗯,有。”胡念清薄脣輕動,嗓音如泉:“我,以及我父親,還有……”

    他的尾音拖得有些長,不知怎的,我腦海裏竟順着那餘音,忽然冒出一個人影。

    那人風姿如玉,淡衣如柳,正站在院中落滿皚雪的松樹下,攜着滿袖松香,望着我淺淺一笑。

    “還有仙哥……”我神色怔怔,忽然就將話接了下去。

    是啊,那人也不像狐。狐都是留戀人間,多姿多情的。而他啊……向來最是冷靜,也最是清醒。

    又哪裏像狐呢?

    胡念清脣邊仍噙着淡淡的微笑,忽然說到:“小採……你是不是,喜歡我小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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