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狐山祭 >第244章 :簾後事
    春風習習,飛紅亂絮裏,紙上筆墨已幹。

    仙家子弟們捲起畫作,與夫子道了別,三三倆倆談笑着結伴歸去。

    我心裏還惦念着那句“早去早回”,跟兩位玉人隨意說了聲“明兒見”,就挎着揹包匆匆往門外去。

    遊廊外落英繽紛,浮在池水面,蕩起一片迤邐波紋。

    岸邊茵草地上坐着一個人影,金髮如浪,眸若碧湖,正曲盤着長腿,撐着弧度優美的下顎,拿着根柳條逗弄池中錦魚。

    我望見那抹人影,駐足一笑,朝他招手:“阿焱,走了,咱們回去了。”

    薩彌爾順着聲音擡頭,眼中倒映晴空萬里,見我立在綽綽花影中,脣邊徐徐綻開笑意:“好,來了。”

    我走出遊廊,看着那金髮美人繞過池邊滌滌榆柳,身影在婆娑柳條中忽隱忽現,最後拂開肩上柳絲,踱步至我面前。

    “今日出來得還挺早,看來小採靈感尚佳,畫得也挺快。”薩彌爾並肩走在我身側,與我談笑。

    “嘿,今日作畫題目是‘春’,還別說,着實有點意思。”我瞥見他肩頭上沾了片落花,順手替他摘下,又道:“你猜猜,阿芷今天畫了什麼?”

    金髮美人眉眼含笑,順手拉過我肩上挎包,背在自己肩頭,配合的回答:“嗯?花枝?樹影?還是魚?”

    “非也非也,非景也。”我故作高深的擺擺手,嘴角微微上翹。

    “非景?那便是物了?”薩彌爾見我又是點頭,又是搖頭,思忖一番,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恕我愚笨,猜不到。小採還是別兜圈子,乾脆直接告訴我吧。”

    “行行行。”我也不逗他了,伸手指了指身後遠去的那一池綠水,指尖一晃,轉眼戳在他胳膊上:“她所畫的非景非物,且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薩彌爾低眸看了一眼我戳在他手臂上的指尖,微微一愣,又笑道:“畫的是我?”

    我點點頭,笑靨如花:“不錯不錯,悟性挺高。”晃眼又作惋惜狀,輕嘆道:“唉,多好的姑娘,多好的畫兒啊……”

    一隻手忽然落在我頭頂上,胡亂揉着我的發。

    “旁人畫什麼,與我無關。倒是小採畫了什麼,不如給我看看?”

    我神色一頓,心虛的笑笑:“啊這……我畫技拙劣,無法入眼,還是別了吧……”

    談話間已經走到山腰,我瞧見蔥蘢樹影裏立着一棵果子樹,上頭果子青溜,正是早晨路過的那樹野李。

    也就是那麼不經意的一瞥,齒間的酸澀感立馬就浮了上來,連帶着想起了那些女弟子手中的畫,心底如同打翻了一整罐青李汁兒,酸得人皺眉皺眼,幾近冒煙。

    拳頭不由一緊,我擡步就走到樹下,揪着枝頭就是一頓薅,然後把擇下的一捧青果,盡數揣進了兜兒裏。

    薩彌爾見我黑着臉,還薅禿了那一枝發青的野李,眼尾彎起,低低發笑:“你這是怎麼了,何故與一棵野樹過不去?”

    “哼,這麼好的果子,一定得與人分享分享。”

    “分享”一詞幾乎說得咬牙切齒,我抓緊鼓圓的衣兜兒,沒了心情閒談,只管悶聲趕路,一路快步往山下走去。

    幽篁殿裏皚雪如新,雀鳥啾鳴。

    我站在一院蒼綠皚白裏,一眼就瞧見對面樓闕的陽臺上,有一抹淡色人影。

    正值晌午過後,春光格外明媚。金燦燦的暖陽從系起的垂簾斜斜鑽進陽臺裏,織成被褥輕紗,蓋在他身上,又籠於眉宇間。

    清風在簾底拂動,搖椅泛着淡淡竹香。

    一片靜好。

    是了,那人難得有一日偷閒,沒有去廟中坐鎮。還以爲他休憩片刻便會起牀,沒想到不僅並非如此,這一覺還從屋內榻中,一路睡到陽臺搖椅上。

    倒是愜意斐然,還挺會享受。

    我收攏目光,轉身就往他屋裏走,順手在廳中坐榻上撂了包,腳步輕輕走上了樓。

    他房間窗門敞開,微涼的空氣浮着一室松香,纏着輕風肆意流動。

    我繞到陽臺後方,便見搖椅邊散着一片潑墨般的發,一截白皙手臂搭在扶手上,那印了墨竹的淡藍袖擺,墜墜輕垂到地上來。

    嘖,那人素來愛乾淨,這下又是這般大意,醒來後說不定又得瞅着這衣襬,凝眉嫌棄起來了。

    我走過去將那片袖擺輕輕拾起,又小心彈去上頭沾染的微塵,然後輕柔搭到了他膝上,免得再落地沾灰。

    擡眼時正好望見他的睡顏,柔柔暖光落在他臉上,將他膚色潤得比白玉更加剔透,如畫眉眼描摹得更加清晰立體。高挺的鼻樑在暖輝中落下一側暗影,兩片水光淡色的脣,像是在靜待着蝴蝶來吻。

    心頭一動,我便成了那芳心暗悸的蝶,輕輕湊到那脣上,蜻蜓點水般掠過。

    偷嘗得逞,正打算轉身回去。可腳步還沒擡起,手心驀然被人抓住了。

    我微微側頭,還沒反應過來,人被輕輕一拽,就跌進了一個馨香溫暖的懷抱了。

    “怎麼,知道做了虧心事,所以這般急着跑?”胡天玄神色淡淡,眸光清亮,顯然很清醒。

    我心頭微驚,一時窘迫,又沒出息的當了那番茄精:“仙哥你、你裝睡!”

    胡天玄被我一語戳破,仍然波瀾不驚,手指輕捏着我的手心,嗓音淡然道:“分明是你見色起意,擾了我小憩,怎麼還好意思倒打一耙?”

    “……”我一怔,像是被揪住了尾巴的貓,又羞又氣,雙頰漲得通紅,但還不忘反駁:“這怎麼能怪、怪我?要也怪仙哥生得面若冠玉,勝比謫仙,不知道有多招人。”

    呵,還招了不少人。

    想到這就又開始磨牙,且磨得咔咔響。

    胡天玄微側過頭,屈指撐着弧度絕美的下顎,柔順墨發順着肩膀滑下,散到我身上:“哦?可仙家眼裏,皮相色相皆是浮雲,若說招人……”忽然輕笑,撓了撓我的手心:“好像確實是招了。”

    什麼嘛,欺負我是凡人,俗念多唄?

    我不悅地抽脫手,藏進袖子裏,黑着臉看着他道:“胡說,若真只招了我一人就罷了,你不知道,今日課堂上她們那些女仙家裏,有多少人將你細描入畫,那一眉一眼,神似得活靈活現!呵,還說自己不招人,都讓人惦記成那樣了,心裏一點數都沒有,真是……”

    “是什麼?”

    我語塞,撇過頭去,不理他了。

    胡天玄神色淡淡,眼底卻帶笑。他忽然摸到我的衣兜兒,修長的手指夾着一枚野李,晃到我面前:“這又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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