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門邊響起了一陣極輕的腳步,而後餘光瞥到一片淡色衣襬,隨着那人擡腿邁步的動作,在春夜的風裏輕曳。
我呆愣的轉頭,看着迎面走來的那人,掩飾不住的咋舌:“仙哥?你怎麼……”
本想詢問他怎麼又回來了,但話沒說完,目光落在他手裏端着的藥碗上,頓時覺得,好像什麼也不用問了。
胡天玄不徐不緩的向我靠近,臉上神色依舊淡淡的,渾身都還散發着冷意。
他目不斜視,徑直走到我身邊坐下,隨手把藥碗放到桌上,然後手臂環過我的肩膀,把我攏進了懷裏。
我一臉發懵,脊背靠着他的胸膛,在他懷裏一動不動。
他也沒說話,手從肩膀滑到我腰間,不鬆不緊的攬着我,然後空出的手輕輕轉動手腕,翻手變出一顆暗色的丹藥。
哦,我想起來了,這是白慈給我開的驅寒退熱的藥。
眼看着胡天玄把丹藥湊到我嘴邊,我也沒猶豫,老老實實低下頭,雙脣輕覆在他手心裏,然後伸出柳葉一卷,把丹藥給銜了過來。
溫軟的葉尖兒無意掃過手心,胡天玄眸光微動,垂眸看了我一眼。
我沒察覺,注意力都落在了味覺上。藥材的氣味伴着酸苦的味道,在嘴裏瞬時蘊開,衝得我一陣不適,不由凝起了眉。
胡天玄見我沒什麼反應,還被苦得眼底泛起水光,他視線掃過桌面,將那杯已經放溫的茶水拿起來,把杯緣湊到了我嘴邊。
我如同一條要渴死的魚,雙手迫不及待覆上他的手背,然後舊着他的手捧着杯子,囫圇喝起水來。
丹藥嚥下去後,嘴裏味道淡了不少。他見差不多了,就毫不猶豫的撤離了茶杯,不讓我再接着喝水。
我意猶未盡,不解的擡起臉來看他。卻見他放了杯子後又握住藥碗裏的湯匙,在碗裏舀了一勺發黑的湯藥,慢慢往我這湊過來。
我最討厭喝這種熬製的湯藥了,光是聞到氣味,就想把臉轉開。
眼看着黝黑的湯藥冒着熱氣離我越來越近,我避無可避,乾脆眼睛一合,直接耍無賴裝死算了。
我心裏在想着,自己這麼大了還逃避喝藥,他定會說我吧?
結果遲遲沒等來那人的責備,卻聽到耳邊有輕輕吹氣的聲音。
我把眼皮掀開一條縫,便看到胡天玄將湯藥湊到自己脣邊,耐心地吹開上面的熱氣。
那微垂的目光在燈光下平靜寧和,與那慢慢吹氣的動作配到一起,無論怎麼看,都……十分的溫柔。
我不由看愣了。
以至於當那吹涼的湯藥送到了嘴邊後,我毫無意識,直接喝了下去。
胡天玄全程沒說一句,喂完一勺,又重複方纔的動作,往碗裏舀起湯藥,慢條斯理的吹氣。
我被藥的苦味拉回了神,難頂地砸了咂嘴。擡起眼時猝不及防撞上了薩彌爾的視線,這才驚覺他還在屋裏,且一聲不吭地默默看了我們這麼久。
我心頭一抖,臉上微微發熱,錯開視線輕咳一聲,稍微掩飾了些許尷尬,才說到:“那個……阿焱,你剛纔想跟我說什麼,能不能再說一遍?”
我是真忘了,早在胡天玄端着他熬好的藥進來時,就已經把什麼事都忘了。
薩彌爾安靜地坐在對面,昏黃的燈光籠在他身上,又流進他眼裏。那片原本粼粼的湛藍湖光,變得暗淡又落寞起來。
“沒什麼,我已經明白了。”他緩緩垂下眼睫,不再看胡天玄給我喂藥的畫面。
隨後慢慢從坐榻上站起來,神情有些恍惚。
我嚥下一口湯藥,趕緊喊了他一聲:“阿焱?”
薩彌爾揹着對我,蓬鬆的金色捲髮在燈下流光熠熠。聞聲他側過半個肩膀,回眸看向我,笑了一下:“採,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
說完轉回身,若有似無的嘆了口氣。之後慢慢擡起腳步,獨自離開了小樓。
也是這時才突然想起,他之前想要問我什麼話。心情隨之跟着一沉,如同被人攥住了心臟,悶得有些透不過氣。
我本來尋思着找個好點的天氣,挑個好點的氛圍,再好好的跟他說出我與胡天玄已經在一起的事實。
可我理解那種失落與痛苦,不忍見他像我之前那般落寞難過,於是那些話語到了嘴邊好幾次,終究還是沒能宣之於口。
可我也萬沒想到,最後竟是以這樣緘默又直白的方式,讓他明白了其中隱祕的事實。
我說不出心裏是個什麼滋味,既有點內疚帶來的難受,也有點解脫後的釋然。再深挖一些,或許在那些複雜的情緒裏,還夾雜了一絲絲的心疼。
我收回視線,無措的撥弄手指,嚥下了胡天玄送到嘴邊的最後一匙湯藥。
他對薩彌爾的離開與我微微變化的情緒,沒有任何反應。那如玉雕琢的面龐,仍然波瀾不驚。
他默不作聲的把湯匙放回碗裏,然後鬆開了攬着我的手,把我從他胸膛前扶起來。
等我穩住身子,他從坐榻上起身,順手撈起那隻空掉的藥碗,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我喫過藥,人也精神多了。眼見他又要走,趕緊做出反應,同時付出行動。
這次眼疾手快,準確無誤地捉住了他的袖擺。我仰頭看着他,軟着嗓音道:“仙哥,你能不能別走?陪陪採兒吧,好不好……?”
我知道這人雖在生氣,但還是放不下我的。不然也不會問白慈直接拿了藥材,回來親自給我煎熬成湯。哪怕自己心情很是不悅,仍舊跑到這邊親自喂藥。
我對他的依賴不是一兩天、一兩年。我早已習慣,他也早已知曉。
胡天玄一手端着碗,另一隻手被我拽住袖擺。他側過臉來,美目微斜,終於吐出了一句話:“生病就好好休息。今晚你自己睡,蓋好被子。”
我哪裏肯,撇了撇嘴,可憐兮兮的望着他:“不行,萬一我半夜病得更重了,而你又不在旁邊,那可怎麼辦?”
胡天玄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不動聲色的抽出衣袖,而後翻手一變,將驀然幻出淡藍鯤蛋,遞到我面前。
我趕緊伸出雙手牢牢捧住,將泛着柔光的鯤蛋摟在懷中,然後才擡起頭,睜大眼,疑惑的看着他。
“不舒服就跟鯤子說,他會告訴我的。”
說罷真就直接轉身,端着那藥碗走了。
我抱着鯤蛋一臉懵逼,直到聽見蛋中鯤子長鳴一聲,纔是拉回目光,醒過了神。
“怎麼了?”我低頭看着蛋中浮游的那尾小小的鯨,恍然發現,不知不覺中鯤子又長大了許多。
那比巴掌還大的身子,如今已經佔據了鯤蛋的一半,若是來回遊動起來,也不似當初那般靈便。
自從他開始接納仙哥的靈氣供養後,似乎長得就快了許多。每隔幾日,就會有明顯的變化。
他聽到我說話,魚身貼着我的手心,隔着瑩潤剔透的蛋殼望着我,發出一道輕短的鯨鳴。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對他點點頭:“是的,生病了,所以體溫有些高。”頓了頓,湊近了問:“是不是我的手太燙了,讓你覺得不舒服?”
說着拉過軟墊,小心翼翼的把鯤蛋放下。
鯤子在蛋裏擺了擺魚尾,又有些急促的叫了一聲。
我無奈的將鯤蛋抱起來,嘆了口氣:“行吧,我抱着你。但你不許再叫了。”
還別說,鯤蛋冰冰涼涼的,抱着既不會覺得凍手,又恰好能緩解發燒引起的異常體溫。
小小的鯨在蛋中打了個轉兒,沒有再發出一點聲音。
我看着對面樓闕熄滅的燈火,難免有些失落。但還是慢慢起身,帶着鯤蛋往樓上去。
“走吧鯤子,看來啊,今晚只有你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