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自打入了高門大戶,便被宋中丞家的大娘子苛責折磨,那宋中丞偏偏是個妻管嚴,對此事睜隻眼閉隻眼,不敢多吭一聲。
最後那大娘子更因本朝嚴令禁止官員狎妓一事,怕被人拿捏住把柄耽誤自家官人前程,暗中將她發賣到娼-妓館。
以前好歹是個藝伎,現在卻淪落到要幹最下等的勾當,陸蕙娘不願,多次尋死,還不惜把女兒家最在乎的容貌毀了,可惜最後連求死都不得……
總以爲她入了府,哪怕當個妾室,伺候一人總比在清風樓賣笑強,結果竟是從虎口掉進狼窩。
而從她口中得知,這夥淫賊原來是幹着拐賣婦女,逼良爲娼的勾當,所幸陸六郎幾人已經去報與本地知縣,再帶人手去解救剩餘諸人。
“就這般過了兩年,輾轉來到此地……”陸蕙娘啞着嗓音道。
“爲何不遞個口信給師兄或我?”
“奴遞了,可是你們都不在夷山的道觀裏……”
朗霽回想了下,那幾年確實常跟着師兄或者師父往外跑。
只能說造化弄人。
“以後有我在,必不叫這種事發生。”也不要去尋死……
聽出了朗霽的言下之意,陸蕙娘頷首抹淚:“謝謝郎君,奴會好好活下去的。”
大仇未報,怎敢赴死!
按着自己的肚子,陸蕙娘眼裏的恨意一閃而過。
在山中賃了間屋子,且先讓陸蕙娘安頓下來。
朗霽打算把瑤雙同蕙娘安置一起,總歸是熟人他也放心些。
一路上小姑娘趴在他的肩膀,頭扭向一邊,跟她說話也不理。
朗霽騰出一隻手輕捏着她的脖子硬是把她的臉扭向自己。
“怎麼鬧起彆扭來了?”
小手一把揮開朗霽的大手,繼續用後腦勺對着他。
朗霽無奈地嘆了嘆氣,小姑娘也不開口說話,根本不知她需要什麼,不喜歡什麼,自己又該如何做是好。
陸蕙娘正拿着抹布把屋子清掃一遍,許久不住人,此處風沙也大,蒙了一層厚厚的灰,見朗霽抱着個孩子進來,擦擦手迎上去問道:“那兒來的俊娃娃?”
“這孩子與我有緣,便認下做了義女寄養在前頭的農戶家裏,想着你也一個人,便抱來與你做個伴。”
說着把手中的包袱放下,“讓農家嫂嫂拿了些舊衣服,估計不大合身,你且先拿去穿,等改日趕集再去添置幾身新的。”
陸蕙娘聞言心頭一暖,淚水便要落下,忙吸了吸鼻子,轉移話題似的打趣他:“自己還是個孩子呢,就當人家義父了,當哥哥還差不多。”
朗霽聞言大笑:“我怕將來小姑娘長大懂事了,怪我佔她便宜。”
陸蕙娘也跟着笑起來,心頭隨着這一笑,彷彿也鬆快些。
日子總歸是好起來了。
朗霽將孩子遞給蕙娘:“那我先回軍營,有事就到山下找我,缺什麼跟前頭農家嫂嫂拿就成。”
“郎君放心吧。”
“你年歲在我之上,直接喚我朝光好了。”
“朝光兄弟也喚我蕙娘就好,行首這個身份就讓它零落封塵吧。”
朗霽點頭,臨出門之際問她:“需要我寫信告知一下師兄嗎?”
陸蕙娘凝眉細思一番,搖搖頭:“總歸不是好事,多一個人知道也只是多一個人擔心罷了,待日後有機會再說。”
朗霽想想覺得有道理,此事便按下不談。
出去時順手把柴扉關上。
忽地從院裏頭迸發出尖銳哭聲,朗霽心一緊,推門而進,只見瑤雙朝自己伸長雙手,嘴裏糯糯喊着:“朝光兄弟……”
朗霽頓時破顏大笑,一笑她終於開了口,二笑她這不倫不類的稱謂。
“這小姑娘倒是粘你。”
接過小姑娘,朗霽低聲呢喃:“她在這世上就剩我一個家人了,自是粘我。”
蕙娘一聽便知這孩子怕也是個有故事的。
隨即柳眉一舒,苟活於世,誰又沒個故事呢?
打了一場酣暢的戰,還救了個老熟人,小姑娘也得到妥當安置,朗霽這幾天心情鬆快,逢人便笑,時常偷溜出去喫酒。
吳革甚覺詫異,想到自個奪了他的軍功,對他與他那幾個兄弟的越軌行爲更是睜隻眼閉隻眼,反正這睜眼瞎的功夫怕是到頭了,待上頭調令一下來,立即走人!一大把年紀還能得這麼個便宜,走着走着吳革樂出了聲。
“跑快點跑快點!”
“沒事,沒發現呢!”
“哈哈,這老都頭,眼花得很吶!”
“咱們現下去哪兒?”
“酒水都喫膩煩了。”
“要不潛入那党項羌的草原好好狩獵一番怎樣?敢不敢?就說敢不敢?!”
“怎不敢?走!誰不去誰是老母狗!”
王小乙一聲“老母狗”,胡永,孔少安,小李,陸六郎,朗霽搶先跨馬而上,衝着警戒區飛馳而去,生怕晚了一步真成了衆人心中的“老母狗”。
“哎——你們倒是等等俺呀!”
深秋的草原,草木昏黃,秋風蕭瑟,一眼望去無邊無際,顯得蒼涼大氣,勿論敵對與否,單單生活在這樣的地方,心胸也是要闊朗不少吧?
趁着放牧時間,幾人驅牛趕羊,射中羔羊或者黃羊全靠手氣,一人獵了一頭扛着便跑。
等出了警戒區,幾人才哈哈大笑起來,這不,今日兩餐就有着落啦!
忽地笑聲收止,幾人臉色凝重望着前方。
一隊党項人馬攔住了幾人去路,目測不下二十人,有的揹着弓箭,有的握着砍刀,從其身上的裝備來看,估計是西夏民兵,並非軍兵。
小李剎那白了臉色。
王小乙捏緊了弓箭,六人裏面他年紀最大,必須穩住不能自亂陣腳,“弟兄們別怕!區區民兵,咱打不過還逃不了嗎!”
“你們一進入牧場,就被盯上了!”對面領頭之人說道。
陸六郎靠近朗霽耳旁小聲問:“他說的什麼?”
“聽不懂,河西家的話。”
因西夏地處河西(黃河以西)位置,大宋邊民常常以這二字代稱西夏。
王小乙掃了一眼身後衆人,發現兩個年紀最小的反而最鎮靜。
兩方對峙,不知是誰先射出一箭,一場混戰就此拉開序幕。
六人對戰二十多人,這力量是幾倍的懸殊。
王小乙一個不妨,後背被人砍了一刀,在其旁的朗霽見此退到他身後,二人互成犄角之勢,守住背部。
眼見小李被斬落下馬,剩下幾人也只是苦苦支撐,待體力透支,勢必全得交代在這裏!
形勢嚴峻,王小乙當機立斷,旋身奪了朗霽手中銀刀,把自己的箭筒塞到他手中,刀背一拍他的馬屁股,“去搬救兵!”
隨後衝到陸六郎身邊,把他也解救出來,自己則橫馬擋在敵人跟前,阻止他們追擊。
朗霽與陸六郎沒有回頭,只能拼了命往前騎,不一起折在這裏,纔是對他以命相搏的最大尊重。
騎到半路朗霽忽然停了下來,陸六郎也跟着勒停馬匹,紅着眼眶看向朗霽。
朗霽緊抿的脣開合道:“刀給我,你去搬救兵!”
“要死一起死!”
“聽話!你去搬救兵,尚有一線生機!”
陸六郎嘴角顫動,把刀扔給朗霽:“你答應我……不許死!”
朗霽接過刀立刻掉轉馬頭,快馬朝原路趕回去。
轉身之際,陸六郎餘光瞄見朗霽肩背上插着一根箭矢,忽地一把哭出了聲,邊抹淚邊催促□□坐騎,只盼能立即到達軍營,把大家全須全尾地救回來。
“救命——救命——”
陸六郎一望見營寨大門,拼命嘶吼起來,把吳革喊得心肝顫動,緊走兩步踏出營帳。
待吳革與陸六郎領着幾十人馬匆匆趕到半路時,突然五匹馬出現在視野之中,看清現狀時,個個皆倒吸一口涼氣。
只見朗霽捂着左手匍匐在馬背上,看向衆人的雙眼猩紅無比。
剩餘四匹馬上各馱着一人,皆姿勢怪異,血液順着馬背滴落到地上,把枯木染成紅霜。
陸六郎跌跌撞撞下馬跑了過去,探完那四人的鼻息,忽地放聲痛哭了起來。
“小乙哥……你不是說要娶個會持家會孝敬父母的娘子……你起來……”
哭得吳革滿腔的怒氣無處發泄,無力地朝後揮手示意:“趕緊救人!”
朗霽趴在馬背上怔怔看着痛哭流涕的陸六郎,緩緩扯了扯正在淌血的嘴角,卻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
無力感充斥全身,連想擡手拍拍陸六郎的肩膀都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