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霽把錢袋放到桌上,擡頭望了眼外面陰沉沉的天空。
陸六郎眼下一圈青黑,鬍子拉碴,沉默不語坐在那裏,經此一事倒顯出了幾分成熟來。
伸手握住錢袋,陸六郎看着朗霽的側臉,想起那日把渾身是血的他擡到軍營時,曾問道:“你把對方全殺了?”
當時的朗霽緩緩搖頭,喉嚨裏不斷髮出“嗬嗬”聲,反覆說着:“我咬住那領頭的脖頸不放,哪怕他掰斷我的手指,嗬……我將他的脖子咬破一道口子!那些人就都嚇跑了……嗬嗬……”
每每一回想起他翹着彎曲變形的小指,慘笑着說這件事的場景,陸六郎渾身便是一陣激靈。
見朗霽往外走,起身追問:“你去哪兒?”
朗霽頭也不回道:“我上山一趟。”
陸蕙娘正站在竈臺前涮鍋洗碗,瑤雙就坐在她腳旁的小杌子上,左手捏捏戴在頭上的絹花,手痠了就換另一隻。
陸蕙娘手巧,利用做衣服剩下的料子掐了幾朵絹花給瑤雙戴上,小姑娘便滿足得不行。
這也怪不得小姑娘歡喜,朗霽養娃基本是放養式的,髮髻也不會弄,瑤雙整天不是頂着歪歪扭扭的髮型,就是披頭散髮,如今頭髮梳得整整齊齊不說,還有花戴。
敲門聲傳來時,陸蕙娘正笑看着小姑娘臭美的模樣,聽見聲響趕忙拿布擦乾淨手上的水漬,撿起放在一旁的褙子,邊穿邊往院門走去:“誰呀?這就來。”
“是我。”朗霽應了一聲。
陸蕙娘趕緊拿下門栓打開門,“天氣不好怎還往山上跑?吃了沒?奴給你下碗麪?”
“吃了,不用麻煩,小姑娘呢?在睡午覺?”
還不待陸蕙娘回答,便看到穿着一身嫩鵝黃裙子的小姑娘扶着廚房門柱,一腳正跨在門檻上,上不去下不來。
小短腿真可愛。
朗霽笑着走過去把她抱了起來,在懷裏掂了掂,見小姑娘臉蛋白白淨淨,渾身香噴噴的,直感嘆女人家帶娃就是不一樣。
瑤雙見到朗霽甚是開懷,咧開小嘴咯咯笑個不停。
逗着在她臉蛋上親了親,小姑娘被他下巴冒出的鬍子一紮,頓時繃着小臉大叫:“朝光!討厭!”
見小姑娘表情有趣,朗霽繼續用下巴的鬍渣去扎她,直把小孩氣得直叫喚:“討厭!朝光討厭!”
“討厭我啊?那我走?”說着把小姑娘放下,頭也不回走出門。
瑤雙怔怔站在原地,望着朗霽身影消失在門後,頓時眼眶內蓄滿淚水,癟嘴欲哭不哭,好不可憐。
蕙娘從廚房倒了杯茶水過來,甚是無奈,“多大人了,還鬧小孩子,害不害躁!”
朗霽忽地從門外探出頭來,把小姑娘嚇得一顫,顛顛地跑過去求抱抱。
朗霽哈哈大笑,卡着她的腋下抱了起來:“捨不得我?”
瑤雙也不回話,直接把臉往朗霽下巴懟。
朗霽一手抱着鬧騰的娃,一手正要去接茶杯。
陸蕙娘視線剛好落在朗霽的左手處,忽地倒吸一口冷氣:“你……你這手怎麼回事?”
朗霽淡定地接過茶杯,抿了一口才道:“戰場上刀槍無眼,只要還有命在,其他都是小事。”
陸蕙娘也不知該怎麼說,只揉了揉泛酸的眼睛,叮囑他:“奴也知道戰場形勢兇險,你以後就儘量往後避,別傻爭着衝最前頭去……要不,乾脆就別當兵了,找個小勾當做做,總比腦袋拴在褲腰帶強上不少。”
陸蕙娘見此也無法多說,縱使心疼他還是少年,卻只能千叮萬囑,要其保護好自己。
瑤雙懵懵懂懂地握着朗霽的左手,放在嘴邊親了親,又親了親,“朝光,不疼!”
朗霽心裏瞬間暖得不行。
“該叫義父,老是直呼名字豈不亂了輩分。”蕙娘在一旁不贊同道。
朗霽對此倒是格外縱容,“稱謂罷了,只要她願意開口說話,喚我兒子我都應。”
陸蕙娘也不聽他胡扯,又進了廚房洗刷,衝着窗外喊道:“今晚留下來用飯吧?”
“好,我先帶小姑娘去休息。”
“哎!”
朗霽摟着香香軟軟的小娃娃囫圇睡了個午覺,醒來時發現半闔的窗外飄起了細細雪花。
下雪了,西北的第一場雪,在即將到來的十一月。
天色微暗,朗霽揉了揉眼睛,心下莫名悵然起來。
索性朝裏翻了個身,見瑤雙躲在被子裏睡得雙頰泛紅,朗霽捏着他的臉蛋狠狠親了一口,瑤雙下意識伸手賞了他一巴掌。
跟小奶狗撓癢癢似的,朗笑偷笑,在她的手窩處親了親,心滿意足地把小姑娘往懷裏一帶,繼續呼呼大睡起來。
……
李文貴得到沒藏龐寵兵敗的確切消息後,快馬加鞭趕回興慶府向趙元昊稟報。
聽完這一切,趙元昊面容異常平靜,彷彿早已預料到一般。
叮囑了李文貴幾句,待其退下才擡手招來侍從:“傳皇后前來大殿。”
皇后野利和敷原是趙元昊寵妃,第一任皇后衛慕氏受其迫害而死,她這才當上了後宮主座。
頭戴金起雲冠,身材高挑,黑紫團衫襜裙及地,披着日月繡紋雲肩的貴婦人緩緩踏進大殿。
“不知陛下喚臣妾前來所謂何事?”
趙元昊端坐在案桌之後,靜靜端詳着野利和敷,三十歲的婦人,即使保養得再好,終究還是多了幾許風霜與皺紋,比起他後官中那些鮮嫩年紀的美人,確實顯得過於老態端莊。
野利和敷被趙元昊看的心底發毛,正想開口詢問,便聽趙元昊開口:“朕有一件事,需要皇后親手去辦。”
“若能替陛下解決煩憂,乃臣妾之榮幸。”
“朕手上已掌握確切證據,證明你兄長野利旺榮與宋將勾結,意圖謀反,皇后可知此事?”
野利和敷心裏“咯噔”一跳,立刻反駁:“陛下,這不可能,兄長對陛下對大夏忠心耿耿,切切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
“忠心耿耿?自從朕寵幸沒移氏(原太子妻,野利和敷兒媳——沒移霜),他便頗多怨言,擔心朕奪了你的後位另立她人,影響你們野利一族的榮耀,你敢說你也沒有!”
野利和敷知道此時若全盤否認,只會令他更加生疑,於是偷樑換柱道:“陛下,臣妾對您一片赤忱愛意,眼睜睜看您寵愛另一個女人,臣妾如何能甘心?兄長憐惜妹妹,此乃人之常情,陛下萬不可聽信奸佞小人的片面之詞,質疑兄長的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