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鐵板銅琶 >第23章 穿幫
    流光拋逝。

    六年戎馬倥惚,回首過往,竟無一天不充實。

    站在環州軍營後方的山坡上,朗霽早已不復當年稚嫩模樣,寬厚的肩膀罩在鎧甲下,猶如一座小山,身量亦拔高了許多,臉龐堅毅,虎目炯炯。

    環顧蒼翠遠山,手邊下意識往腰間一摸,摸不到酒囊……

    朗霽唉聲嘆氣:“這小姑娘,又把我的酒囊收走了……無酒無笛,日子難捱呀……”

    朗霽從六年前金湯城一戰被暗算後,便落下頭疼病根,尤其風雪天氣,經常發作。瑤雙漸漸大了,開始管起他來,也不准他喝酒,別看他有時還帶着酒囊,裏面裝的不是藥就是熱水,可把朗霽鬱悶得。這腦袋疼關酒什麼事咧?若說是胃那還有幾分可信,偏偏就是拗不過十二歲的小姑娘,各種裝哭撒嬌的手段層出不窮,朗霽險些招架不住,只能遂了她的意。

    “唉……”

    “別長吁短嘆的了,你家小姑娘讓你今日早點回去,做了你愛喫的石肚羹和煎魚飯呢。”陸進尋到這兒來,見朗霽獨自對着蒼山哀嘆,不由覺得好笑,有生之年能看見朗霽被人壓得死死的,倒是不枉此生啦。

    朗霽一聽做了自己愛喫的東西,煩惱瞬間煙消雲散,笑呵呵回頭朝陸進道:“走,現在就回去。”

    陸進身量亦跟朗霽差不多高,這些年身邊的世事樣貌都在變化,唯獨不變的是陸進與瑤雙、蕙娘三人仍舊跟在朗霽身邊。

    二人有說有笑朝家去。

    環州校尉府。

    朝廷賜的本是一進的宅子,朗霽嫌小了點,直接原地拓建成三進的院子,反正這裏的土地白菜價,不比汴京城寸土寸金。

    前院是朗霽與陸進偶爾休息的地方,後院纔是瑤雙跟蕙孃的閨房。

    茶足飯飽,朗霽便被瑤雙拉進了後院,說是要爲他量下尺寸,好爲他縫件外袍。

    小姑娘雖說身量長高了許多,個頭卻只到朗霽胸口,只得搬了張凳子,站於其上爲朗霽量肩膀。

    “不用這麼麻煩,大街上成衣鋪子鱗次櫛比,隨便撿一間,十套八套都有,縫衣服多傷眼睛……”

    嘴裏雖呶呶不休唸叨,到底還是乖乖站好任瑤雙測量,雖說衣服還沒有縫製出來,朗霽大抵已經可以預想到成品了。就她給縫的裏衣,針腳比自己的門牙還寬,穿着都嫌漏風。害怕打擊到小姑娘的信心,朗霽硬是裝作喜不自勝的模樣,這下好了,捅了馬蜂窩,小姑娘開始對着自己使勁“蜇疼”。

    “不行!自己親手做的纔有意義,穿着心裏也暖和。”趴在朗霽肩上,瑤雙歪着頭對着朗霽的側臉,義正辭嚴拒絕。

    露出的一張臉蛋俏麗活潑,瓊鼻妙目,因還未長開的緣故,兩頰尚掛着嬰兒肥。

    一雙杏眼像極了傅年娘子。

    量好雙臂,瑤雙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旋身來到朗霽身前,嫩鵝黃的裙襬隨着她的動作捲起朵朵浪花,倏而又退了回去,安靜伏在繡花鞋面上。

    環抱着朗霽的勁腰測量完,瑤雙臉頰貼着朗霽胸口,乾脆耍起賴皮不起身了。

    “起來。”朗霽雙手撐着腰,鼻尖縈繞着一股似有若無的香味,滿臉寵溺看着小姑娘頭頂髮髻。

    瑤雙擡起頭,下巴靠在朗霽胸口,笑得猶如調戲良家婦女的紈絝子弟般,一字一句往外蹦:“我——不——要!”

    朗霽盯着小賴皮挑了挑眉頭:“今兒個訓練新兵訓了一天,身上流了幾斤汗,在地上滾了幾遭,沾了塵土,或許粘了馬屎馬尿……”

    朗霽話還說完,小姑娘一蹦三尺高,遠離朗霽兩米開外,斜着眼射向朗霽,嬌哼道:“怎麼不早說!還任由我圍着你量體裁衣!不行,我得去洗洗!”說着奪門而出。

    剛走到迴廊處便聽見朗霽的大笑聲從房內傳了過來,瑤雙氣得跺了跺腳,肯定又是捉弄自己!

    ……

    隔天一早,朗霽與陸進用完早飯正要趕去軍營,陸進現是朗霽管轄下的一名指揮使,自是比不得以前無官無職自由。

    “等下!”瑤雙懷裏抱着一雙靴子追上來,伸手遞給朗霽:“這是我連夜用鹿皮縫製的靴子,可以防禦蠍患,你趕緊換上試試!”

    這清脆的聲音落進朗霽耳朵,卻是莫名感到懼怕,轉念一想左不過一雙鞋罷了,漏點風也無事,自個身強體壯,還怕冷了腳?笑話。

    於是心安理得收下這份甜蜜的負擔。

    提了鞋子轉身要走,又被瑤雙拽住,“你現在換上,我看需不需要再改改。”

    陸進老懷甚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先走一步。”

    朗霽順勢往旁邊一塊矮墩的假山石坐了下來,瑤雙跟着蹲下來要幫他脫鞋子,被朗霽伸手製止:“臭,我自己來。”

    換上鹿皮靴,端詳着其上歪歪扭扭的針腳,好像是有點進步,朗霽滿意地站起來走了兩步,頓時渾身一僵。

    能清晰地感應地上每一顆石子的輪廓……

    千層底千層底,雖是誇張的說法,但沒有十層,好賴也有七、八層,這雙鹿皮靴,怕是隻有兩層,不能再多了。

    朗霽嘆了口氣,違心誇讚起來:“真軟,舒服!”

    “真噠?合腳麼?”

    “合腳是合腳的。”就是硌腳,後半句朗霽沒敢說,怕小姑娘跟他急眼。

    朗霽伸手要去拿舊鞋,被瑤雙一把奪了過去,笑嘻嘻道:“那就穿我做的新靴子吧。”

    “成!”朗霽踩着新鞋昂首闊步離去。

    正值酣春,天矇矇亮就要爬起來操練,大部分士兵叫苦連天,偏生自家都監治軍嚴格,鬆懈不得半分。

    於是有的士兵躲在隊伍後頭,舉着槍比比花架子,實則眼皮都還沒睜開。

    一名小兵哈欠連連,正巧被回到軍營的朗霽撞見,上去就是一腳,疼得這名小兵“嗷嗚”一聲捂着屁股彈跳起來。

    周圍人捂着嘴偷偷笑起來。

    “清醒了?”

    小兵扭頭見自家頭兒沉着臉,嚇得瞬間禁聲,連連點頭。

    “戰場上可沒時間讓你犯困!”朗霽呵斥了他一聲,雙眼朝四周一轉,看得其他人全都低下頭,一時間幾百人的訓練場鴉雀無聲。

    “全都給我打起精神!以後誰偷懶,舉報有賞!聽到沒有?”朗霽高聲訓道。

    “聽到!”衆士兵齊刷刷應聲。

    “聽到沒有?”

    “聽到!”聲音震耳發聵,朗霽這才略略滿意點頭。

    提腳欲走,忽地發現右腳底涼颼颼的,低頭一看,原是鞋頭與鞋板分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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