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夫人在上 >第6章 作數
    陸知酒本以爲楚雲都將她抱進府中也就可以了,萬萬沒想到走到後院廊廳也不見他有鬆手的意思。

    路上遇見不少僕從丫鬟,陸知酒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他們似乎以一種極爲曖昧的眼神看着她。

    這樣成何體統啊!

    雖然第一世時兩人的確已成親,可這一世還未過門呢。

    思及此,陸知酒開口了:“侯爺,你放我下來吧。”

    楚雲都停住了腳步。

    他低頭看向陸知酒,不知是想了些什麼,片刻後冷若冰霜地將她輕輕放下了。

    陸知酒踩着地時,有些不穩的心跳才漸漸平復。她看向別處,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想起第一世時,楚雲都第一次抱她還是成親那日。

    別人都是由媒婆從孃家背到轎子裏,楚雲都倒好,把她從閨房直接抱走塞到花轎,到了侯府,他又把她從花轎抱到堂中,火盆都是他替她跨的。

    倒並非是楚雲都不守規矩,只是她遲遲不肯出嫁,差點誤了良辰吉時,楚雲都便闖了進來。

    她彼時被楚雲都抱着很是憤憤不平,趁着鑼鼓聲四起,惡狠狠道:“你別以爲這樣我就是嫁你了,我心不甘情不願,這親結了也作不得數。”

    楚雲都似乎並不在意她的冷言冷語,比起平日,脾氣更好了三分:“你說作不得數就作不得數?我三媒六聘求來的,十里紅妝,外加一道聖旨,全上京都知道我倆是夫妻,由得你說作不得數?”

    “你——”

    陸知酒被他氣得面紅耳赤,偏又不能盡興地罵他,更不能罔顧禮儀隨意掙扎,只能蓋着蓋頭兀自氣惱着。

    本以爲楚雲都會得逞一般得意,沒成想,他反倒來了一句:“笙笙啊,彆氣了,日後由得你打罵。今日便給我些面子,可好?”

    不知爲何,陸知酒鬼使神差的,頭一次真聽了他的話,拜堂時竟也老老實實地行完了禮。

    “不願?……爲何?”

    陸知酒突然被一道聲音從回憶中拉回,她猛地轉頭看楚雲都,就見他皺着眉,眼中透着不解與……委屈。

    委屈?爲何?

    “你剛剛說什麼?”陸知酒試圖想起剛纔是否聽到了他的話,無果,只得眨眨眼,真誠求問。

    楚雲都愣了一愣,最終還是嘆口氣,說:“我是問,這幾日便住在幽竹院,可好?”

    陸知酒聞言想了想,露出些疑惑的表情:“幽竹院……住了別人?”

    她明明記得,這是楚雲都專門爲她備的院子啊。

    想來他一早便是想把她接到幽竹院的,後來大概是怕對她名聲不好,便將她安置在別府。雖然兩者對陸知酒來說沒有太大不同,畢竟自她住進別府,楚雲都便三天兩頭往別府跑。

    成親後,陸知酒也不樂意跟楚雲都住在一起,非得要他給她另闢個院子,楚雲都只得把她帶到幽竹院。

    陸知酒一開始以爲這是個舊院子,不然哪有這麼快就能住人的。等到真的住進去,才發覺這地方新得很,佈置得也格外用心。

    再然後,便是在某次楚雲都醉酒時的醉話裏,得知這院子是早早就爲她備下的。卻沒想到,竟是成親後住了進來。

    “怎會有別人?”楚雲都神情嚴肅地反問。

    陸知酒也挺嚴肅的:“那我住進去又何妨?”

    楚雲都思考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陸知酒這是答應了。只是他有些不太明白,她爲何會答應得如此自然,彷彿理所當然一般。

    她今日的確反常,可若能天天這樣反常,他大概……

    罷了,能得一日已是難求,楚雲都,你又何苦求得太多?

    “主子。”

    一道略帶些沙啞的男聲打破了兩人間的沉默,陸知酒轉頭看去,見一裝束同謝意相仿的男人垂首立在廊下。

    或許不該說男人,而是少年。他約莫十六七的樣子,束着高高的馬尾,繫了鴉青色的頭繩,一身勁裝穿得人乾淨又頎長。

    他長得也是極好,不同於謝意過於鋒利的棱角,他因着稚氣未脫的緣故,即便已有了男人的輪廓,眼神也如鷹般敏銳,卻仍是帶着溫和。

    楚雲都應他,他便擡起頭來。

    這一擡頭,陸知酒驚嚇一跳——怎麼是祁陽?!

    祁陽……不是死了嗎?

    待到陸知酒飛快地捋了捋前因後果,才憶起一件極爲重要的事——祁陽現在沒死。

    因爲,他是在中秋後不久死的。

    她之所以以爲祁陽早就不在了,大概來自於第二世唯見謝意,不見祁陽。

    是了,祁陽,中秋後不久,就要死的。

    據說是因爲輕薄良家女,爲自證自刎而死。

    陸知酒擡眼打量打量祁陽,現在的他與她印象中那個時常笑着的少年人沒有什麼兩樣。

    雖然同爲楚雲都的得力干將,祁陽的性格與謝意卻很是不同,對人沒那麼充滿敵意,起碼對她算得上是十分客氣友善了。

    這樣的祁陽,即便第一世時也不甚相熟,但她僅憑几面之緣,也是不信他會做出那番下流之事的。

    走近同祁陽說了兩句話後,楚雲都朝陸知酒看來,他猶豫片刻仍是又走了回來。

    陸知酒仰頭看他,他輕嘆一聲:“有些要事處理,需得離開一會兒。我叫人送你回院子?”

    陸知酒自然不會耽誤他辦正經事,回道:“嗯。”

    楚雲都卻沒馬上離開,盯了陸知酒好半天,狀似不經意地問道:“明日,一同用早膳嗎?”

    陸知酒一時沒回,他便補充道:“若是不願起早,午膳總可以?近來換了個廚子。”

    陸知酒沒注意到後半句,光聽前半句就不服氣了:“哪裏就有那麼懶了,我會喫早膳的。”

    楚雲都嘴角露出些笑意,沒有辯駁:“那明早我遣人來叫你。”

    陸知酒應下。

    看着逐漸遠去的熟悉身影,陸知酒才一點點感覺到,自己是真的回到了侯府。

    回到了,一切尚且來得及的地方。

    ——

    穿過光影重重掩映下的悠長連廊,夜色爲石道鋪上一層如水墨一般的色彩。

    樹影印在陸知酒的羅裙上,隨着她的腳步輕晃。

    歡歌左右環顧一圈,見沒有人跟着,悄聲開了口:“姑娘,你可還好?”

    “嗯?”陸知酒微微側頭看歡歌,有些疑惑,“好啊。怎麼了?”

    歡歌又仔細分辨了一下自家姑娘的臉色,有些猶豫:“方纔侯爺無禮,姑娘似乎並未不悅。”

    陸知酒這才明白歡歌所指,瞭然又坦蕩地說:“他嘛,又並非真的無禮。你平日裏不總是讓我莫要總與他急赤白臉,我聽進去了。”

    半真半假的話倒是讓歡歌好生欣慰,即便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也附和着:“我的好姑娘!這與侯爺年底便要成親了,姑娘若能這樣想,奴婢自然爲姑娘高興。”

    陸知酒聞言毫無防備地一驚,這纔想起自己與楚雲都的婚禮的確是訂在了這年立春時節。

    這麼算起來,可是連半年都沒有了……

    陸知酒又陷入一種複雜的情緒。這重來一次,當真是要再嫁給楚雲都嗎?若是沒嫁呢?

    若沒嫁,他們的命運會有不同嗎?

    楚雲都第一世時爲自己而死,若不是自己,他可否……長命百歲呢?

    可那比夢還虛幻的第二世,被稱作亂臣賊子的楚雲都同樣也讓她迷茫。

    若是第二世的結局,是那世的她改變了某種選擇造成的,楚雲都最後被史書蓋章爲亂臣賊子,落得個曝屍城門的下場,她又該當如何?

    腦中紛亂如麻,陸知酒緩緩握緊了手,臉上的神情也漸漸凝重起來。

    不,不該是這樣的。

    這是上天給她的機會,獨獨給她的。她要的,是這一世身邊所愛之人安然無恙,是惡毒之人血債血償。而不是畏首畏尾,一錯再錯。

    清風慢搖,沙沙的樹葉聲在院落中作響,前方不遠處便是綠竹深深的幽竹院了。

    陸知酒朝歡歌露出一個笑容,似月下悄然盛放的曇花:“歡歌,我想得不能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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